第十六節 京味漫談(1 / 3)

現代文學作品中,早有論者提出過京味和京味小說的概念。其代表作家首推老舍先生,人們可以舉出《二馬》、《駱駝祥子》、《四世同堂》、《月牙兒》等一長串著名篇章。1997年燕山出版社推出一套京味文學叢書,收集了張恨水、老舍、蕭乾、林海音、汪曾祺、林斤瀾、鄧友梅、劉紹棠、劉心武、陳建功、韓少華、蘇叔陽、毛誌誠、趙大年等14人的中短篇小說和散文,每人一集(30萬字),這隻是第一輯,還有鄭萬隆、王朔、趙宴彪等中青年作家的京味文學作品另外成集,可見京味文學作品的數量是很多的。

如果談到話劇,老舍的《龍須溝》和《茶館》,那“京味”濃烈到隻有北京人藝能演,別的劇團大概不敢排演,一演就走味兒。曹禺是北京人藝的院長,同樣由北京人藝演出的《雷雨》、《日出》,還有連劇名都叫《北京人》的話劇,卻沒人說它是京味的。這究竟為什麼呢?

近幾年又有論者提出了京味影視劇的概念,也能舉出《雍正王朝》、《宰相劉羅鍋》、《鐵嘴銅牙紀曉蘭》、《康熙王朝》、《九九歸一》、《大宅門》、《大清藥王》等一長串有影響的劇目來。有一次集中觀看了北影攝製的4部影片《離婚》、《找樂》、《黑白之間》、《大撒把》,雖然導演手法各有千秋,卻又都具有明顯的京味兒--獨特的藝術魅力。

京味怎麼界定

我不敢、也不能給京味作品下定義。也許這個概念還是模糊一些好。甚至可以認為,從目前的實際情況看,北京作家和京味作品,都還沒有形成一個流派。大概理論準備不足,京味作家及其作品的差異不小,追求不同,作為一個自覺的流派還不成熟。但這並不妨礙我們對京味作些初步的探討。《北京日報》等單位組織的京味電影研討會,不是無的放矢,從《龍須溝》、《我這一輩子》算起,我們畢竟拍攝十多部頗有影響的京味電影了。何況還有《四世同堂》和前幾年出現的《渴望》、《編輯部的故事》、《皇城根兒》、《愛你沒商量》等擁有億萬觀眾的京味電視劇呢。且不說京味作品是否出現了什麼熱潮,從藝術上對它作些探討還是值得的。

我國是個多民族的國家,幅員遼闊,不同地區和民族的生活習俗、風土人情有所不同,有些差異還很大,反映在文藝上,各具特色,這是很自然的現象。那麼,所謂“京味”的特點究竟是什麼呢?

前幾年,與朋友的交談中,對京味小說的特點我記下了4條:一,運用北京語言;二,描寫北京的人和事;三,環境和民俗是北京的;四,挖掘北京人特有的心理素質。這些條件也許太苛刻了,尤其是第四條,最難也最重要。但若沒有這一條,即令你標明了描寫的是北京人和事,說的是北京話,那也缺少北京味兒。

林海音的《城南舊事》,身在異鄉,寫的又是童年記憶,但卻充滿了北京味兒。梁實秋晚年在台灣寫的散文,裏麵有這樣一句,“要是沒有豆汁兒和大冰糖葫蘆,那還是北京嗎?”話不在多,這是梁老先生的北京情結。

用這樣的條件來界定京味小說,並不科學,也不嚴謹。用來界定京味電影,可能問題更多一些。但是,既然要談京味,就得有個大概的範圍,就得找出它的基本特色來,否則又從何談起呢?

我以為,京味就是一種韻味。京味文化或京華文化從前是由宮廷文化,士大夫文化,宗教文化和民俗文化這四大部分組成的。遠的姑且不說,從元大都算起,七百年帝都,全國政治、文化中心的優越條件,使京華文化具有皇家氣派。新中國定都北京,使這座城市繼續具有大氣和大派。有學者認為,我國各個城市都有自己的特色:上海是最繁華的城市;香港是最忙碌的城市;大連是男性化的城市;杭州是女性化的城市;蘇州是玲瓏剔透的城市;桂林是山水如畫的城市;南京是綠城;廣州是花城;昆明是春城;北京是最大氣的城市。這種大氣,從萬裏長城,世界規模最大的皇宮故宮,世界最大的廣場天安門廣場,世界最寬闊的大道長安街,東方第一皇家園林頤和園,規模最大的皇家陵園十三陵,最大的祭祀場所天壇和祈年殿,都可以看得出來。建築物凝結著一座城市的曆史文化。咱們居住在北京的市民,看慣了,也許並不覺得驚訝,初次來到北京的人,對這個城市的大氣和大派必定留下深刻的印象。十萬人在天安門廣場看升旗典禮,這壯觀的場麵地球上哪兒也沒有。英國前首相希思遊曆頤和園,驚呼這是人間仙境!堅持要花一萬英鎊在南湖島上請客吃一頓禦膳房製作的酒宴。美國前總統尼克鬆、老布什、克林頓和現任總統小布什,訪華時都要登上八達嶺長城,都說從長城可以看出中華民族是偉大的民族,中國人民是偉大的人民,還會說“不到長城非好漢”。國慶大典、群眾遊行和閱兵式;在人民大會堂召開的萬人大會;三千文藝工作者聯袂演出的大型史詩《東方紅》;天安門廣場倒計時牌前歡慶香港、澳門回歸祖國的群眾場麵;中華世紀壇歡慶北京申辦奧運會成功的群眾場麵;京劇《群英會》富麗堂皇的場麵和服飾……到處都透露著這種大氣和大派。北京的學校、科研院所、圖書館、博物館、新聞出版單位、文藝演出單位、寺廟、廟會、公園、文物古跡,都是國內各個城市裏最多的,文化生活之豐富,文化氣氛之濃鬱,也是造就京味文化--京華韻味的條件和緣因。

北京的故事特別多。許多驚天動地的大事件,諸如鴉片戰爭,英法聯軍入侵北京,火燒“三山五園”;義和團運動,八國聯軍侵占北京城,割地賠款,簽訂不平等條約,設立帝國主義列強的租界(東交民巷就有11國的租界乃至兵營,英國兵營就設在今天曆史博物館的位置,把槍炮架在了大清國皇宮的門口),使我國淪為半封建、半殖民地社會;戊戌變法,辛亥革命,清帝退位,辮帥複辟,袁世凱竊國;“五四”新文化運動,馬列主義的傳播和中國共產黨成立;國民革命軍北伐勝利;“七七”盧溝橋事變和全國抗日戰爭開始;日本國無條件投降,中國人民在抗擊帝國主義侵略戰爭中第一次取得全麵勝利;解放戰爭的勝利,北平和平解放,中華人民共和國開國大典和定都北京。整個一部近代史,所有這些驚天地而泣鬼神的大事情,要麼就發生在北京,或與北京血肉相連。北京百姓就是這百年滄桑曆程的見證人,親曆者。老一輩政治家、軍事家、曆史學家、作家、表演藝術家雖然過世了,但他們的作品編織和豐富了京華文化,留給了後人。

北京是人文薈萃、藏龍臥虎之地,從一條小胡同裏要請出幾位教授、專家、學者、部長、將軍、乃至皇親國戚來,並不困難。我居住過的北總布胡同,百步之內就有“五四”運動時“火燒趙家樓”(曹汝霖公館)的遺址;有義和團打死德國公使,後來由賽金花提議為他建立“功德牌坊”(第一次世界大戰後,德意誌是戰敗國,這座牌坊拆遷到中山公園內,由郭沫若題詞為“保衛和平”牌坊)的地址;有朱啟鈐、馬寅初、史良、班禪大師、蔡元培、沈從文、侯仁之、葉淺予等社會名流居住過的四合院。北京啊,一街一巷,一堂一殿,都積澱著深厚的文化和精彩的故事,都能寫出一部京味文學的大書。

北京豐富的人文故事,也是孕育京味文化--京華韻味的底蘊。

說到底,京華文化是全國各族人民共同創造的,既有地域特色,又超出了一個地區的局限,具有中華民族優秀文化集中和代表的品格。

北京話

北京話也是一種方言。它有卷舌音,兒字腔,還有極為豐富的、隻屬於北京話的語彙和字眼兒。北京人說著順嘴,表達能力很強,聽著也順耳;外地人聽著就有點“油”,特別是公共汽車的售票員報站,好像懶得張嘴,唧哩咕嚕就滑過去了,“京油子”味兒,油腔滑調的。蘇叔陽寫的電影《夕照街》我看挺好,可是上海觀眾就提意見,登在報上,題目是《北京人也要說普通話》。

北京話不是普通話。但普通話卻是以北方話為基礎,以北京語音為標準的。為什麼?

北京話其實是一種“官話”。往遠些說,北京地區三千年前就出現了城鎮文明,我們無從知道當時的北京話是何腔調,但這並不重要,因為那時候的北京方言還不具有全國性影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