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化的眼神充滿了狐疑,意味深長地問鐵頭:“你是看上她了吧?”
鐵頭被四化看得心裏發毛,氣急敗壞地辯解說:“你胡咧咧啥!我咋會看上她?”
“咋,人家配不上你?”看鐵頭惱羞成怒的樣子,四化非常得意,不依不饒。
鐵頭張口結舌,紅著臉說:“她……她……她屁股那麼大!”
四化愣了一下,隨即爆發似地哈哈大笑起來,直笑得眼淚鼻涕四溢,彎下腰,把破籃球抱在懷裏,蹲在地上笑了個夠,直到跌坐在地上。鐵頭窘迫地站在那裏不知所措。
四化笑岔了氣,一隻手撐著地,一隻手抱著籃球,艱難地站了起來,指著鐵頭,上氣不接下氣地說:“你……你別光屁股……笑……笑人破褲襠!”
“額就是沒看上!”鐵頭以革命烈士寧死不屈的倔勁兒堅持著,情竇初開的心懷既敏感又羞澀,朦朧的情愫就像剛剛破土而出的嫩苗,既不敢暴露在陽光下,也經不起風吹雨打。
四化不再理睬不知所措的鐵頭,嘴裏大喊一聲“成交”,運足全力將腳下的籃球踢了出去,耳邊是鐵頭的一聲嘟囔——“又不是足球,咋能用腳踢咧!”
破空而出的籃球或許是對自己被當成足球踢深感不滿,遠遠地偏離了籃筐,飛出了籃球場。四化和鐵頭愣怔著目送籃球遠去的身影,尋找著它的落點。“力氣太大咧!”四化遺憾地說。
籃球場邊的小路上,兩個城裏的混混——羅剛和李春雷正騎著自行車,嘴裏哼著跑調的流行歌曲,漫不經心地晃悠著。喇叭褲、蛤蟆鏡、花裏胡哨的襯衫,鬆鬆垮垮地趴在車把上,一副無所事事、百無聊賴的樣子。二十世紀八十年代末期,社會正在經曆急劇的轉型,從港台吹來的流行風席卷大陸,幾十年來籠罩著人們生活的緊張氛圍在和煦的春風中被掃蕩得無影無蹤。在這種暖意融融的環境裏,人們感到新鮮、感到刺激,卻又有一種莫名的空虛和失落。精神世界裏的某根支柱被瞬間抽走了,卻沒有東西可以填補它留下的空缺。於是,隻好茫然地沉溺於感官的刺激和滿足中,捕捉那些新潮的流行的符號,貼在自己身上,標榜個性,宣揚自我的前衛和另類。內心的空洞要靠外表的粉飾來充實,但空虛的依舊空虛,無聊的依舊無聊,興奮的、熾熱的眸子深處照舊潛藏著落寞和寂寥的陰影。正是這種精神狀態造就了羅剛、李春雷這樣混跡街頭的青年,還有高等學府裏那些如饑似渴地吞咽精神食糧、高談闊論笛卡爾康德黑格爾尼采弗洛伊德的的莘莘學子。他們看似走了兩條完全不同的路,但出發點卻是一樣的——填補內心深處的那個黑洞。
此刻,李春雷正滿臉陶醉、搖頭晃腦地哼著《信天遊》,一句“我低頭”才出口,就覺得腦袋上挨了一記重擊,眼前一片金星,連人帶車栽倒在地上。羅剛停住車,幸災樂禍地說:“讓你娃低頭,跌破你的頭!”
李春雷忍著疼痛,從地上爬起來,拍打著身上的塵土,嘴裏罵罵咧咧:“哪個狗日的丟東西砸老子?”一眼瞥到了滾到路邊的籃球,連忙在籃球場上尋覓著罪魁禍首。四化和鐵頭還站在籃球場中央朝這邊張望,目標很明顯。羅剛抱起籃球,和李春雷徑直走進籃球場。
鐵頭老實,四化除了欺負鐵頭之外,見誰都怯幾分。現在看到自己闖禍了,想跑又不敢跑,隻好站在那裏眼巴巴地看著羅剛和李春雷凶神惡煞地向自己軋過來。四化用無助的眼神看了看鐵頭,鐵頭的眼淚都快掉下來了。
羅剛和李春雷一人一個,將四化和鐵頭薅著脖領子拎到了操場旁邊。四化和鐵頭像兩個罰站的小學生一樣規規矩矩地站著,四化的手腳在微微發抖,頭也不敢抬。李春雷厲聲問:“哪個丟的籃球?”
四化和鐵頭都不敢吭聲,被李春雷一人踢了一腳,“額再問一遍,是誰?再不說,捶你兩個瞎熊!”
四化到底還是不想連累鐵頭,用比蚊子還細的聲音回答說:“是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