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光職工子弟學校高二(1)班,馬衛國所在的班級。教室內,黑板上方貼著一行方塊大字——團結 緊張 嚴肅 活潑,看似矛盾,實則蘊藏著豐富的辯證法內涵。教室後麵懸掛著“馬列毛恩斯”的大幅畫像,個個莊嚴肅穆、目光深邃、居高臨下地注視著教室內的莘莘學子。可是這些小屁孩似乎並不買他們的賬,教室內亂哄哄的一片。學校的大喇叭裏傳來“保護視力,預防近視,眼保健操現在開始……”但沒有幾個人聽話地做眼保健操,有人剪指甲,有人在吃瓜子,一個女同學趴書桌上睡著了,頭上被人惡作劇地插滿了各種顏色的鉛筆、鋼筆、圓珠筆,聊天的、掰腕子的,每個人都抓緊第一節開始前的自由時間,揮霍著過剩的精力……
四化雖然整日跟馬衛國混在一起,但學習上並不馬虎,現在正念念有詞地背英語單詞。鐵頭看了看馬衛國空著的座位,看來是昨天的行動折騰得太晚,所以沒起來床。他不知道的是,昨天晚上馬衛國幾乎是一夜沒合眼,腦袋裏全是破碎的窗戶中探出的那個曼妙的身影,有一種莫名的興奮在他身體裏躁動,讓他的心蠢蠢欲動。他模模糊糊地意識到,自己的生活即將發生意想不到的巨大變化,一個嶄新的世界即將向自己展露笑容。一直到天快亮的時候,他才迷糊了一會兒,等睜開眼的時候,發現快遲到了,連早飯都沒吃就衝出了家門,向學校飛奔而去。換做往日,起遲了他就索性破罐子破摔,繼續做自己的春秋大夢,今天連他自己也感到奇怪,竟然毫不猶豫、不惜一切代價地要搶在上課鈴響之前衝進教室。
馬衛國一路狂奔,衝進學校的大門,斜跨的書包像馬鞭一樣抽打著他的屁股。鐵頭從二樓的窗戶裏看到了馬衛國奔命的樣子,嘴角忽然浮現出一絲狡黠的笑容,用馬衛國的話說,是“蔫壞!”他馬上行動起來,將馬衛國的椅子搬走,換成撂在教室後麵角落裏的一把斷了一條腿的椅子,又找來一個笤帚疙瘩,代替那條不知哪裏去的殘腿。做完這一切之後,鐵頭雙手環抱在胸前,滿意地欣賞著自己的傑作。李芳對鐵頭的惡作劇冷眼旁觀,鐵頭衝他撅了一下嘴唇,作出一個親吻的動作,李芳厭惡地掉轉頭,心裏卻一陣無法言喻的悸動。
鐵頭正想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忽然發現教室後麵的門窟窿裏有一隻眼睛在窺探著教室裏的動靜。“特務!”鐵頭決定將自己的惡作劇進行到底,他背抄著雙手,若無其事地往教室後門走,眼睛東張西望,實際上眼睛的餘光一直緊盯著那隻“敵人的眼睛”。靠近後門的時候,鐵頭假意轉過身,麻痹敵人,然後出其不意地猛然轉身,朝著門窟窿戳了一指頭。一聲強忍著疼的“哎呦”,讓鐵頭捂著嘴臉上樂開了花。歡快的上課鈴聲很配合地響了起來。
教室外的走廊上,班主任吳桐揉著被鐵頭杵得生疼的眼睛,生氣地向教室裏走,準備好好教訓一下鐵頭。耳邊響起一聲熟悉的呼喚,“吳老師……”
吳桐連忙戴好眼睛,視線從模糊到清晰,看清教室前門站著兩個人,一位是校長,另一個是陌生的、模樣很漂亮的女生。吳桐變戲法似地抹去了剛才怒容滿麵的臉,笑容可掬地迎了上去,扭著腰肢、擺著屁股,高跟鞋踩得“嘎達嘎達”直響。那名女生麵無表情地看了她一眼,略顯厭惡地扭轉頭,看向外麵的操場。
校長指著身邊的女孩,操著濃厚的方言語重心長地說:“楊廠長的娃,分你班,你好好照顧哈!”
吳桐忙不迭地答應著:“校長,您就放心吧!”她討好地望向空降到這座小城裏這所學校,又恰好分到自己班上的“高幹子弟”,但女孩並沒有理睬她,而是背著手踮著腳,心不在焉地看著操場上狂奔而來的馬衛國。這給吳桐留下了不太好的印象,“目中無人,沒禮貌!”她在心裏嘀咕著,但臉上依舊是陽光燦爛的表情。校長離開後,陽光暗淡了一些,但吳桐仍然很客氣地說:“走吧,到班上自我介紹哈!”星光瓷廠是小城裏的支柱企業,新廠長又是從北京調來的,在大家的心目中自然是高人一等的大人物,驕傲那是應該的!
馬衛國終於氣喘籲籲地跑到了教室門口,站在了漂亮女孩的背後。從走廊的窗戶鋪灑進來的陽光散在女孩身上,一襲火紅的碎花連衣裙在拂過走廊的微風中飄擺,亭亭玉立、曲線玲瓏的身材異常性感。她站在門口微笑著高雅著,像極了動畫片中的白雪公主,全班同學麵對這從天而降的尤物驀然陷入死一般的寂靜,女生嫉妒的眼神和男生垂涎欲滴的口水一起潑向這個天外來客,仿佛是在看一個外星人或者墜落人間的天使。
馬衛國從背後望著“天使”,不知是因為陽光耀眼還是那個背影美得令人窒息,他竟然有一種眩暈的感覺,迷迷糊糊地好像是在夢裏。女孩察覺到背後有人,掉轉頭,對著馬衛國意味深長地一笑。馬衛國的臉“刷”地紅了,自己赤裸裸地、好像要剝光對方衣服的眼神被她盡收眼底。這一刻,馬衛國覺得被剝光的是自己,羞得直想從教室的窗戶跳出去。他的心猛乍一跳,這不是昨天晚上從窗戶下麵看到的那個女孩嗎?那上身和麵部的輪廓與在馬衛國腦海中盤桓了一個晚上的影像重合起來,馬衛國暗叫:“完了!這回被抓了現行了!”他默默地祈禱著女孩不要認出自己就是砸她家窗戶玻璃的人。祈禱似乎發揮了作用,“天使”的臉上並沒有呈現出驚訝的、異樣的表情,應該是沒把眼前這個吊兒郎當、大汗淋漓、頂著個雞窩頭的家夥與嫌犯聯係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