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朵朵扭轉頭,衝馬衛國得意地一笑,馬衛國扶起馬紅梅,嘴裏嘟囔著:“女人漂亮就是管用哩!”

馬紅梅在廠子裏請了假,宿舍沒法再住了,隻好搬回家裏,懷孕和流產的事情隨之在家庭內部曝光。馬建設和馬母被這個意外的打擊驚呆了,這個醜聞足以將他們在這座小城裏苦心經營幾十年的社會形象徹底摧毀,完全是一場災難。馬建設雖然覺得馬衛國不成器,但女兒馬紅梅多少讓他感到欣慰,在家裏懂事,在廠子裏工作表現不錯,從來不給家裏惹麻煩。現在可好,不出事則已,一出就是天大的事兒!馬建設覺得自己作為父親,在子女教育上徹底失敗了。

馬建設把所有的怒氣都傾瀉在剛剛做完流產手術的女兒身上,掄圓了雞毛撣子,往死裏抽打跪在地上的馬紅梅。馬紅梅被抽得遍體鱗傷,卻一動不動,就像石雕泥塑一樣,對疼痛完全失去了感覺。她覺得這是自己應該接受的懲罰,為自己帶給父母的巨大恥辱。房間裏雞毛亂飛,馬母被嚇得一言不發,隻是一個勁兒地抹眼淚。

馬衛國實在看不下去了,衝過去一把將父親手裏的雞毛撣子奪過來,扔在地上,將姐姐護在身後。在他的記憶中,姐姐曾經無數次這樣掩護過他,讓他逃過父親歇斯底裏的暴打,這次終於輪到他保護馬紅梅了。

“你除了會打人還會幹啥?”馬衛國瞪圓了眼睛,與兩眼充血的馬建設對峙著。

馬建設的心理支柱瞬間垮掉了,嘴裏喃喃地說:“虧先人的,虧先人的……我怎麼就養了你們這倆瞎熊?”

馬母也從旁勸解道:“事情都出了,你發那麼大的火能奏啥?”馬建設在房間裏團團轉,手指著馬紅梅,說不出話來。

馬母將馬紅梅從地上拖了起來,說:“老家鐵柱他兒子鐵球還是單身,小梅你嫁過去吧!”

馬衛國沒想到善良的母親會說出這樣的話來,這樣的處置簡直比父親的暴打還要狠,原來女人的心比男人硬。“娘,那是農村,那鐵球算個什麼球啊,那是個傻子!!!”

馬母歎了一口氣,低頭不語。馬建設沒好氣地說:“能有人要就燒高香了咧!”

馬衛國歇斯底裏地喊道:“不能嫁!不能嫁……”他不想馬紅梅就這樣毀了自己的一生,失去未來,失去追求幸福的機會。

馬紅梅定了定神,舒了一口氣,平靜地說:“爸,我嫁!”

一家人看著馬紅梅,房間裏的空氣凝固了。

夜深人靜,窗外的樹葉沙沙作響,朦朧的月光透過窗外的枝葉傾瀉在房間裏,留下一片斑駁的光影,讓人有種不真實的感覺,禁不住遐想。馬衛國和馬紅梅麵對麵躺在各自的床上,中間的簾子沒有拉上,姐弟倆沉默著,思索著,等著對方說點什麼。這樣的機會以後可能不會再有了。

馬衛國率先打破了沉默,“姐,你真的要嫁給那個傻子?”

“有啥辦法咧?我總得顧著爸媽的臉皮,不能讓他們一把年紀了,還活不成人。嫁出去,掩住大家的口聲,你陪著爸媽好好過,別惹大生氣。記下記不下?”

“你不願意就不要嫁,不能為了一張臉皮,把自己的下半輩子都毀了,明知是個火坑還往裏跳。”

馬紅梅再次陷入沉默當中,她當然不願意嫁給傻子,但事到如今,已經沒有別的選擇了。自己種下的苦果中年自己吞咽,用自己下半輩子的幸福給這個家飾臉吧!馬紅梅輕輕歎了一口氣,那聲歎息是從心底深處發出的,是對未來絕望對命運無奈的哀歎。雖然聲音很輕,但在馬衛國聽來卻無比沉重。

馬衛國知道自己再說什麼也沒用了,他想緩解一下房間裏壓抑得有些難受的氣氛,問馬紅梅:“姐,你讀過北島的詩嗎?”馬紅梅沒有回答,馬衛國接著說:“他有一首最短的詩,叫‘生活’,隻有一個字——網!”

“網……”馬紅梅喃喃自語地念著這個字,她覺得自己現在已經掉進了一張無法掙脫的網,以後也隻能在這張網裏掙紮、苟延殘喘。她看了看對麵的馬衛國,“弟,你記住,以後一定不能像姐這樣在網裏熬著,一定要掙出去,自由自在地活著!”

第二天,當馬衛國將馬紅梅的決定告訴楊朵朵的時候,楊朵朵沉默半晌,最後說了一句話——“你姐沒挺住!”又沉默了半晌,她不太自信地問馬衛國,“你說,如果是我們遇到同樣的坎兒,能邁過去嗎?”

馬衛國沒說話,以他的生活閱曆和人生經驗,還無法對這個問題作出確鑿的回答。

馬紅梅出嫁了,老家來人接走了她,沒有迎親的隊伍,沒有熱鬧的婚禮,沒有親友的祝福,她在馬建設和馬母的目送下靜悄悄地走出了家門。馬母本想送她到長途汽車站,但被馬建設阻止了。“送個糗咧!還嫌臉丟的不夠啊!”隻有馬衛國陪著姐姐走出嫁的最後一段路。

前來迎親的人同樣陰沉著臉不說話。一個這麼漂亮的女娃又端著工廠的鐵飯碗,偏偏要丟掉工作嫁到老家去,而且是嫁給一個傻子,其中的蹊蹺任誰都能猜出幾分?如果不是做了什麼見不得人的事,幹嘛由城裏跑回鄉下?男方要不是家裏窮,自家的娃腦筋也不靈光,根本不會拾掇下這號女人!這是大家心知肚明的事情,隻是誰也不會自討沒趣,公開挑破那層窗戶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