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朵朵果然不負所托,成功地拿到了楊勝利辦公桌裏的公章,蓋在馬衛國留下的介紹信上。在她和馬衛國的陪伴下,馬紅梅前往縣城做流產手術。

行駛的公交車上,馬衛國和馬紅梅、楊朵朵坐在車廂內的最後一排。馬衛國穿著父親的中山裝,戴著一頂藍帽子,臉上抹得黑黑的,故意打扮得很老氣,冒充馬紅梅的丈夫。他將腦袋伸出窗外,看著外麵流動的風景。馬紅梅用頭巾把自己包裹得嚴嚴實實,生怕碰到熟人被認出來,最輕鬆的是楊朵朵,身為化解危機的特別行動的功臣,她現在可以放下一切重擔,翻看著一本《故事會》,不時還笑出聲來。

司機從倒車鏡裏看到車窗外馬衛國的臉,提醒道:“同誌,把頭放進來,注意安全。”

楊朵朵合上手中的《故事會》,隔著馬紅梅對馬衛國小聲地說:“我幫了你,你也得答應我一件事?”

馬衛國下意識地叫了起來:“啊?你也有娃了?”叫聲引得一車人掉頭往後觀看。馬紅梅和楊朵朵又氣又急,對著馬衛國又掐又打。

“我還沒想好呢,想好告訴你!”楊朵朵說罷,把臉轉向窗外,看風景去了。馬衛國望著她的側影,眼神發癡。馬紅梅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楊朵朵,她完全懂得弟弟的心思,眼神裏充滿了憂慮。她的生活閱曆比馬衛國豐富,能夠一眼就看出近在咫尺的馬衛國和楊朵朵之間巨大的差距。

“還好隻是小娃娃之間鬧著耍哩,沒啥大麻達!”馬紅梅自己安慰自己,隨手在馬衛國額頭上戳了一指頭,“你個黑斑頭!”

“你幹啥罵我咧?”馬衛國不滿地說。楊朵朵的好奇心被勾了起來,連忙追問“黑斑頭”是什麼意思,馬紅梅笑而不答。

縣城醫院,馬衛國和馬紅梅終於排到小窗口前,把介紹信遞到裏麵。小窗口裏露出一張中年婦女的臉,看了一眼介紹信,用充滿鄙視的眼神打量著緊張的馬衛國和馬紅梅。

“把頭巾摘了。”中年婦女生硬地命令道。馬紅梅猶豫著脫下頭巾。

“是兩口子嗎?”馬衛國窘住,不知如何回答。

馬紅梅忙拉過馬衛國,將他的臉推到窗口前,心虛地強調說:“是,是!大夫,你看這不有介紹信嗎?”

中年婦女顯然是接待過不計其數、形形色色的病人,早已失去了為人民服務的熱情,冷冷地說:“確認一下不行?現在世道真是變咧!”

馬紅梅與馬衛國麵麵相覷,被她噎得說不出話來。中年婦女低頭填表,不依不饒地說:“現在的年輕人一點皮臉都不要!”馬衛國想發作,卻被馬紅梅按住了,用眼神示意他“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辦理完手續,馬紅梅進去打胎,馬衛國和楊朵朵留在外麵的走廊裏等待。昏暗狹長的的走廊散發著一股濃烈的消毒水味道,冷冷清清,幾乎看不到什麼人。冰冷的水泥地麵上,孤獨擺放著一條長椅。馬衛國勾著腦袋蹲在椅子上,用手摳著椅子上的老皮。楊朵朵正出神的看著走廊裏貼著的婦科知識海報。兩個人誰也不說話,從手術室裏時不時傳來撕心裂肺的叫喊聲,馬衛國的心一陣陣地揪緊。他告訴自己,將來有一天遇到羅剛,一定要揍得他像殺豬似地叫,馬紅梅承受的痛苦要讓他加倍奉還。

楊朵朵踱過來,在馬衛國的胳膊上用力掐了一把,馬衛國叫起來:“奏啥?”

楊朵朵沒好氣地說:“男的沒一個好東西。”

馬衛國很不服氣,“喂,你別打擊一大片”。

“奏是!”楊朵朵模仿著當地的方言說。

馬衛國無心跟她爭辯,馬紅梅的叫聲讓他實在無法忍受,從椅子上跳了下來,徑直走了出去。

醫院的院子裏,有一棵已經枯死的樹,樹頂的枝椏間還嵌著一個鳥窩。他能夠聽到鳥窩裏有雛鳥發出的“唧唧喳喳”的聲音,聯想起自己剛剛被處理掉的外甥,都沒有機會看這個世界一眼,馬衛國覺得這些雛鳥反而很幸福,起碼它們的父母不會狠心地把它們打掉。

楊朵朵又跟了過來,看馬衛國出神的樣子,問道:“怎麼這城裏到處都是枯樹?”

“沒下過雨,都死糗了。”

走廊裏有護士高聲叫喊著:“馬紅梅家屬。”馬衛國和楊朵朵連忙小跑著趕過去。等他們進入走廊的時候,馬紅梅已經臉色蒼白地從手術室裏走了出來,額頭上全是冷汗,頭發濕成一綹綹的,貼在臉頰上,整個人就像被扒了一層皮,痛苦的表情讓旁人看著都揪心。她手扶著走廊的牆壁勉強走了幾步,就再也支撐不住了,“噗通”一聲跌坐在地上。

馬衛國和楊朵朵連忙跑過去,一人架著一隻胳膊,幾乎是將她抬出門外。楊朵朵一邊吃力地扶著馬紅梅,一邊用充滿敵意的眼神看了看馬衛國,示意他自己剛才說的“男人不是好東西”的話一點都不假。

馬紅梅的身體狀況已經不能坐公交車了。馬衛國在馬路上試圖攔輛順風車,把三個人搭載回去,可是那些司機把他當成了透明人,就像看不到他一樣,一輛接一輛地從馬衛國的身邊飛馳而過,把馬衛國氣得幹瞪眼,卻又無可奈何。

楊朵朵走過來,白了馬衛國一眼,“沒用,站遠點,看我的!”馬衛國張嘴結舌,說不出話來,隻好走回馬紅梅的身邊,靠在樹幹上看著楊朵朵施展本領攔車。

遠遠地有一輛運貨的卡車開過來,楊朵朵換上一張明媚的笑臉,像跟老朋友打招呼似的朝駕駛室裏的司機擺手。司機就像被施了魔法一樣,減速,將車準確地停在了楊朵朵的身邊,搖下車窗,一臉猥瑣的笑容看著楊朵朵,說:“搭車啊,上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