怕的是饑軍潰敗,敵賊擾亂中華,那時節獨木難支,與其把膏腴變做滄桑,倒不如割資財輸助皇家。"宣撫道:"編氓之中,竟有這等義士,可敬可敬。既然如此,本院這裏就要草疏上聞了。你那家主,日後不要懊悔。"田義道:"家主出於本心,又不曾有官吏強逼,何悔之有。隻是一件,這一萬貲財,家主也費數年蓄積,既然助與朝廷,但使貧弁不能染指,好吏不得侵漁,使家主一點忠君愛國之心,施於有用之地,這就死而無悔了。"宣撫起身說道:"有其主,必有其仆。不但那家主尚義,可稱草野之忠臣;就是這仆從能言,也可謂風塵之傑士。
本院一麵草疏上聞,一麵發批起解。不必另差官吏,就煩你主人親解便了。你家主的義氣,實可誇獎,就是你仆從能言更可嘉。這籌邊偉略,經國謀猷亦非假。你起來站了講話,我豈敢把你仆來看待。你將來未必居人之下。"田義道:"請問老爺,萬一家主有事不能前行,可好容小人替代?"宣撫道:"既然如此,竟用你前去便了。你回去對家主說,倘若邊疆報捷,海宇承平,一定要敘功請賞。不但家主身榮,就你也有好處。少不得仿前徽與文子同升故事。"田義叩謝而出。宣撫道:"吩咐封關門。今日竟有這等奇事。"正是:節鉞籌邊力不勝,豈知尚義出編氓。
從來禮失求諸野,到此方知我輩輕。
卻說田北平自在菩提寺相親回來,選了吉期,送聘迎親。
吉期將至,便自己躊躕道:"我田北平央了替身,相中那頭親事,今日迎娶過門,眼見得第二位佳人,又被我騙上手了。隻是一件,他進門的時節,看見新郎掉了包,一定要發極。那以前吹滅花燭,暗中摸索的法子,隻可偶行,不堪再試,須要另生一計才好。如今親事將到,並沒有一毫主意,如何是好。"正在憂疑不決,左思右想之時。隻見田義歡歡喜喜走得進來,說道:"義舉初成,佳期又到。回複東君,一齊歡笑。大爺,恭喜你!"田北平道:"你回來了麼。助邊的呈子,準與不準?"田義道:"豈有不準之理。宣撫老爺看了呈詞,不勝之喜。
說他日海宇承平,自然要敘功行賞。大爺的前程有望了。"北平道:"前程不前程,先去十萬金。將來沒好處,我隻埋怨你這退財星。"田義道:"還有一件,那宣撫老爺,不肯差官起解,竟要給了批文,煩大爺自己送去。田義說,家主有事,不能前行,將來是田義替解了。"北平道:"這樁事,是你尋出來的,你自去承當,不幹我事。我如今正在煩悶的時節,不要來添我的愁腸。"田義道:"做親是好事,有甚麼煩悶。"北平道:"前日是央人代相的。難道見了正身,沒有一場做作。"田義道:"原來如此。大爺你莫怪我說,前麵那一次成親,都是你自家不是,做壞了規矩,所以有許多氣啕。自古道,夫乃婦之天。進了你家的門,就是你的人了。怕他強到那裏去。那吹燈掩飾之事,都是多做的。"北平道:"依你講來,該怎麼樣?"田義道:"大爺的夫綱,就該從進門的時節整起。他若還裝模做樣,不肯成親,大爺就該發起惱來,或是尋事打丫環,或是生端罵奴仆,做個打草驚蛇的法。婦人家都是膽小的,自然不敢相拗了。"北平聽了這些說話,於是大喜,說道:"有理,有理。少刻進門,就用此法。你且回避了。"田義各自理事去了。北平道:"如今轎子將來到了,待我預先發起威來,省得臨時整頓不起。"便裝威作勢,叫丫環小使,"替我收拾洞房,點起花燭,門前掛了彩,爐內燒了香。少刻新人進了門,若有一毫不到之處,每人重打三十板,一板也是不饒的。"眾丫環小使都應道:"曉得。"說話之間,隻聽得笙歌嘹亮,鼓樂喧天。一個小使來請道:"花轎到門了,請大爺到廳上來拜堂。"北平裝威作勢,搖搖擺擺,步出大廳。嬪相讚禮,大吹大擂,夫婦雙雙,同拜天地祖先畢。吹吹打打,掌燈送入洞房。
北平與何小姐對麵坐了,吩咐眾人道:"你們都出去罷。"眾人答應而去。丫環揭去了紗罩,何小姐一見,遂吃大驚。暗道:"前日相的是那一個?這是他的陪客。為何那人不見,倒與暗客做起親來。我知道了,這都是巧計兒裝成的圈套。他分明是玉鏡台前的老猢猻,不知把誰家劉阮扮做仙君,指定了道旁玉潤。到如今把村郎換去了仙郎,也教人方悔迷津。"又低頭清看道:"世上的醜人也有,何曾醜到這般地步?仔細看來,竟是個鬼怪了。難道我好好一個婦人,竟與鬼怪做親不成。我且坐定了,不要理他。"北平道:"叫丫環斟起合巹杯來,待我勸新人飲酒。"丫環斟了酒,北平舉杯勸道:"娘子,你進了我家的門,就是我家的人了。勸你不要愁煩,飲幾杯酒好睡,休愁悶,今生配偶已自前生早結定。非無緣分,但想起足上紅絲已係定,把滿麵妍媸,都休要論。若是沒有緣法,縱然是潘安對麵,也難相認。"何小姐聽了此言,遂掩麵而哭。北平發怒,說道:"怎麼,夫乃婦之天。我做丈夫的,好意勸你吃酒,你酒倒不吃,大啼哭起來,難道走進大門,就要與我反目不成?我有道理,叫丫環!"丫環應道:"有。"北平道:"我如今斟上一杯酒,委你去勸勸,他吃幹了就罷,若還剩了一滴,打你三十皮鞭。把那軍令,移來合巹。"丫環斟酒去勸,何小姐不飲。北平對丫環道:"委你去驗杯,看吃幹了不曾。"丫環驗道:"稟大爺,原是滿滿一杯,並不曾吃。"北平大怒道:"扯下去打。把無情的捧打。梅香,略略示些夫綱的嚴令。"這一個梅香,扯了這個丫環去打。打完,北平道:"如今又委你去勸,若還不飲,少不得也是三十皮鞭。"梅香斟了酒,跪勸道:"大娘,我是有病的人,經不得打,勸你吃了罷。"何小姐暗想道:"他那裏打丫環,分明是嚇我。我想,走進了這重牢門,料想跳不出去。今日的失身,自然不免了。倒不如捏了酒杯,吃個爛醉,竟像死人一般,任他蹂躪便了。省得明明白白看了那副嘴臉,不由人不害怕起來。說得有理。"還轉過麵來說道:"你且起來。我如今不害你了,你隻管斟,我隻管吃。拚了一個醉死,也強如別尋短計。"梅香方才起來,何小姐舉杯道:"借這酒來權消悶,要那魂不附體,全靠這曲孽把人殉。"把酒吃幹,道:"我還要吃,快些斟來。"梅香連斟,小姐連飲,道:"但願我的命,隨這杯盡何妨。"連覆數杯,何小姐吃得大醉。北平歡喜道:"妙哉妙哉!被我一陣虎威,弄得他伏伏貼貼。如今慢櫓搖船捉醉魚,何等像意。比當初吹滅了燈,暗中摸索的光景,大不相同了。"叫丫環,"擎燈高照,待我扶新人上床。"新人醉了,把手扶著新郎走。說道:"風流降服閨中俊,紅鸞喜事今番聞。腮緊揾時,褌緩褪,鴛鴦被裏異香噴。"北平這番做親,新人已知他的陋臉,但不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