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回 好家人潛心奉主(2 / 3)

今日對君開笑口,隻愁樂盡變號陶。

卻說鄒小姐,自從拒絕了田北平,與宜春二人在靜室裏念佛看經,不理外事。一日在靜室內歎道,"奴家鄒氏,自從那日逃禪之後,且喜俗子另覓婚姻,不來纏擾,終朝打坐參禪,漸覺六根清靜。聞得他聘了一位何小姐,也是宦家之女。未曾過門的時節,我替那女子十分擔憂,又與這村郎再三害怕,不知進門的時節,可曾吵鬧,須要設出什麼法子調停,方才能夠上床就寢,故此吩咐幾個丫環,就像擺塘報的一般,輪流探聽,誰想所見所聞,甚是奇怪。頭一報來說,新人的麵貌標致異常,比我更強一倍。第二報來說,新婦合巹的時節,豪呼暢飲,不但不懊惱,且沒有一毫羞澀之容。第三報更奇,竟說新人吃得爛醉,歡歡喜喜地上床安眠,穩睡直到天明,並不見一毫響動。

你說這樁事,奇也不奇?種種新聞,都迥出奴心意料之外。恣容此人甚美,因甚的性格這等溫存,襟懷如此寬宏?還虧他一副肚腸皮,善藏臭氣。"自己歎未完,隻見宜春一麵走一麵說道:舊客出走迎新客,新親進來訪舊親。

你個欲知山下路,須要問我過來人。

隻見宜春走到鄒小姐麵前,說道:"大娘,方才大爺吩咐,叫一麵去料理香燭,一麵去打掃神堂,要送新人來拜佛。"鄒小姐道:"如此甚好。等他過來,看是怎麼樣一個人兒,就有這般的度量。"你說那田北平不知何小姐的就裏,叫了丫環捧了香燭,他自己攜著何小姐的手,搖搖擺擺,興興頭頭,走過西廊,癡心想:"那鄒小姐曾學微生之直,有意乞憐醯。他即使要同歸,我也不收一盆之水。"二人走到靜室,便吩咐宜春道:"點起香燭來,等這位簇簇新新的大娘拜佛。"又對鄒小姐說道:"請你睜開眼來,把這新人看一看,這副尊容,可比你強幾倍麼?"鄒小姐背麵暗道:"果然好一位新人,怪不的他誇嘴。"何小姐向前參拜大士,說道:"阿彌陀佛,弟子今日懺悔,伏乞把前生孽障消滅。"拜完了菩薩,遂對宜春問道:"這位就是鄒師父麼?"宜春道:"正是。"何小姐道:"師父在上,弟子稽首。"鄒小姐道:"如今我雖在田家,已是遜位的閑人了,與你並無統屬,不消行禮。"何小姐定然要拜,遂拜下去了。鄒小姐扯他不住,遂一同拜了幾拜。何小姐道:"我今莫把俗緣來說起,願師父大發洪慈,受我來皈依。"北平大發怒道:"好沒誌氣,他隻因沒福做家婆,所以叫我另娶。

你如今是一家之主,為甚麼拜起他來?"何小姐道:"老實對你說,今日這番大禮,是徒弟拜師,不是做小的拜大,你不要錯認了。"對鄒小姐說道:"師父在上,弟子隻因前世不修,墮了好人之詐,嫁了個魑魅魍魎。料想不能出頭,情願皈依座下,做個傳經聽法之人。從今以後,朝夕不離。若有人來纏我",隨厲聲道:"我就拚了這條性命結識他。"北平聽了,便癡呆了半晌,說道:"怎麼好好的一個婦人,走到這邊就變過了。這也好蹊蹺,為甚的菩薩平空豎了眉,我勸你的聲音休大厲,難道等閑發一怒,就攝得往時威。你昨日在我的麵前,還數著他許多的不是,勸我休了他,如今見了麵,倒要做起徒弟來了。"對鄒小姐說道:"他那張嘴是翻來覆去,沒有定準的。你切不要聽他。"又向鄒小姐作揖道:"還仗你勸他轉去,若還項缺無新吏,就是你這卸事的官兒,也離不得印。"鄒小姐笑道:"我笑你難爭氣,潑天大話繞離嘴,就要來求仗我,我替你慚愧,替你好生慚愧。"遂對何小姐說道:"奴家隻因生有善願,故此立意修行,況且又與田家無緣,一進門來就有反目之意,所以退居靜室,虛左待賢。聞得新娘與他相得甚歡,正是新婚宴爾的時節,為何出此不祥之語?我如今正喜得了新娘,可保耳根清淨。若還如此,將來的靜室,竟要變做鬧場了,連三寶也不得相安。快快不要如此,還是轉去的是。"何小姐道:"弟子的念頭已立定了,不是言語勸得回,威勢逼得轉的,不勞師父勸誨。"北平道:"這等說起來,你當真不肯轉去麼。"何小姐道:"不是當真,難道是當假?"北平背麵暗道:"他是怕凶的,待我發起性來,他自然會轉去。"回轉臉來罵道:"你這個潑婦,欺負我沒有拳頭麼?"遂挪拳插掌,對鄒小姐說道:"你們不要來拉勸,待我一頓毛拳打去,斷送了這個潑婦。"鄒小姐大笑,相勸道:"休要提起打字,料你這有限的毛拳,隻好向空處去打。"何小姐道:"師父不要來勸,弟子不敢求生,隻望速死,等他打就是了。"鄒小姐道:"話雖說得是,當不得我見了猶可憐,怎忍得教你受這般摧折。"北平道:"也罷。看在他拉勸的麵上,且把拳頭收了轉來。如今沒得講,快快同轉去。"何小姐道:"若要我同回,不是你脫胎變做潘安美,就是我換骨翻成嫫姆媸。若還是各受原形,隻恐怕今生斷難成對。"北平道:"我且權避一避,待你好去勸他。若還勸他不轉,依舊要扯你過去,問你怕不怕。"正是:男子漢心腸易測,婦人家詭譎難防。

有繩索係他不住,這兩次走去一雙。

鄒小姐道:"新娘你這逃禪的意思,決為不決,可明白對我講來。"何小姐道:"師父是過來人,何須問得弟子。師父若耐得過,當初定不過來。弟子若耐不過,如今也定不肯轉去了。"鄒小姐道:"講便講得是,隻怕日子長久,你熬不過這般寂寞。"何小姐道:"這個中之情,你知我知,又何須說出口來。論甚麼是非惡姻緣,悔恨已今遲了。這個迷途怎肯久滯,徒然伴孤燈,偕單影,閉長門,捱永日,也甘心受。況且有明師高道,可以倚靠,少不得蓮台獅象共坐同騎。"鄒小姐道:"這等說來,你是立意不去的了。我在此間,正少一個侶伴,得你同伴,彼此都不寂寞。隻是一件,我們參禪原是虛名,避秦乃是實意。這師弟之稱,也可以不必,竟是姊妹相呼便了。"何小姐道:"謹依遵命。"鄒小姐道:"我和你,照淒涼有這禪燈。少不得話相投了,也變愁成喜伴孤單。有這禪床,少不得夢相同了,也當魚有水。強過似,對村郎,偕俗偶,嗅奇腥,觀惡狀,把得命來催。到今夜權收苦淚,且舒皺眉,把香肌熨貼,較瘦論肥。我和你把這門兒緊閉,須防中夜有人推。從今後,就聽見了他的聲音,也叫人皺眉。宜春你把門窗仍舊緊緊的閉鎖,不要使那村郎又來纏。"話分兩頭,卻說唐子才,得了京報,收拾行囊赴任,把家中事務,一概付與唐夫人管理。想那唐夫人心事,不在家務上計較,一心總是兩個姬妾身上做工夫,立意要尋兩個受主,打發他兩個出去。也曾把這段心事,吩咐了家中一個老院子。一日,院子歎道:"婦人諸病可治,隻有妒字難醫。人使婦人不妒,除非閹盡男兒。自家唐老爺府中一個院子便是。我方才為何說這幾句話?隻因我家老爺,是個風流才子,娶著一位夫人,十分醜陋,心上氣憤不過,隻得另娶兩位細君。一來遣情懷,二來圖子嗣。娶來不上半年,就出門赴任去了。誰想夫人心懷妒忌,要乘老爺不在家中,遣他這兩位愛姬。叫我遍諭媒婆,快尋兩分人家打發他出門,完了這樁心事。唉,夫人哪,夫人。你的心事到完了,日後老爺知道,叫我這助紂為虐的人,如何受得罪起。"說話之間,隻聽得內堂喚道:"院公在那裏?"院子道:"在這邊。有甚麼話講。"內堂道:"夫人問你說,前日吩咐的話,為何不見音回信。若再過三日,沒有人來說親,就要和你算賬哩。"院子道:"知道了。替我回複一聲說,再過幾日,自有分曉。唉,夫人夫人,我聞得這兩個女子,娶便娶將來,不過是鏡裏的鮮花,水中的明月,你又不曾有實在便宜,被他占去。就留在家中,做兩匹看馬也好,為甚麼定要遣他出去。我笑你假人情也不放些兒空,卻好似畫餅也將來把饑充。鏡內花,因何不相容。水中明月尋人送。直待把巫山,賣到十三峰,才好使襄王斷絕遊仙夢。我思,如今從了夫人,就要得罪家主。為了家主,又怕得罪夫人。叫我怎麼處!?左思右想,好叫我躊躕莫定。"又想了半晌,方才道:"說不得了,俗話講得好,火燒眉毛,且顧眼前。得罪老爺,將來還有可原之罪,得罪主母,眼前就有不赦之條。況且夫人的性子,是老爺知道的。就是老爺在家,他要打發,也隻得由他打發,料想不敢強留。這蹈尾批鱗之事,做丈夫的尚且不能行於妻子,叫我做奴仆的,怎麼好行於主人。竟去吩咐媒婆便了。我想那兩個姨娘,他的虛名空有鸞鳳,卻真似參商,夜夜不相逢。倒不如早分開,省得眼波濃。須知道,零星積癢,也能成痛。夫人,你如今遣了出去,不知緊要。明日老爺回來,豈不切齒。就做官的人,要惜體麵,不好怎麼樣。隻怕你比往常恩愛,也要略減幾分。便做道:顧綱常,不致奪封誥。隻怕你掛虛銜,也人略減些兒俸。到那時悔之晚矣。"正是:背夫遣妾理難容,叛主尋媒罰與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