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道:"晝夜兼行馳來,有了半萬程途,再拚幾日,就殺到了京城。咱黑天王是也,自與妹子分兵之後,要搶頭功。隻得兼程而進,不上半個月,趕了一二千裏程途,且喜得入關以來,攻州州破,打郡郡降。殺戮的人民,夠有幾鬥芝麻的數目。如今來到此處,不知是甚麼地方,忽然下起大雪來,迷失路途,不便行走,隻得在此下寨。如今天色晚了,且到帳房裏麵去,穩睡一宵。眾螻羅,你們須要小心巡邏,恐怕有偷營劫寨的來。"眾將道:"這等大雪紛紛,把來路去路,都遮殺了,咱們去不得,料想他也來不得。偷營劫寨的事,今晚定是沒有的。"黑天王道:"也說得是。這等把擄來的女子,都帶過來,待我選一選。"眾卒帶出數十女子,黑天王逐一選看了一會。指著一個,說道:"這一個標致些的,待咱家上用,其餘選不中的,都賞了你們。大家都去打老鼠,不可辜負了這場大雪。這是天老爺,總成你們的。"眾卒道:"還是大王爺的天恩。"眾人磕頭叩謝,帶了眾女子去後,黑天王摟抱這個女子說道:"我的嬌嬌,你的時運到了,眼前就來做皇帝娘娘了。今晚這等大雪,甚是寒冷,那無情無趣的酒,也不要吃他,不如脫了衣服,到床上去暖活暖活。"二人脫了衣服,一同上床。那女子帶著羞慚,半推半就。黑天王那管羞恥,緊緊抱著,即便恣意風流。
一個荒男子初嚐滋味,一個是嬌女人乍得甜頭。一個說,不用花燭,成就了今宵姻緣。一個說,何須月老,便試了百歲夫婦。
一個說,前生有分,恰遇今夕良宵,一個道,異日休忘,說盡山盟海誓。各燥自家脾胃,且圖目下歡娛。雙雙蝴蝶花間舞,兩兩鴛鴦水上遊。雲雨已畢,緊緊猥抱而睡。
卻說眾卒帶了眾女子出來,說道:"是便是了,咱們男子多,婦人少,怎麼樣一個睡法。也罷,兩個同一個去睡。咱和你前後來攻,使他腹背受敵。這也是兵家的妙著。快去熱起酒來,吃醉了好睡。"商議定了,大家都是兩個摟著一個女子,各自快樂去了。是晚一寨兵將俱已酒醉快活,個個人疲力倦,鼾呼而睡。
且說唐子才,帶領人馬,換了白盔白甲,白旗白幟,夤夜奔馳,將到賊營,隻見有一座山坡在前,便說道:"就借他做個將台。"急帶眾將走上山坡看時,隻聽得賊營鼾吸之聲。子才笑道:"不出下官所料,你聽他鼾聲似豹,鼻息如雷,一毫準備也沒有。此時不擊,更待何時。吩咐軍中,快些舉炮。"眾軍應道:"得令。"於是眾軍一齊殺入賊營,殺得黑天王,赤身露體,荒忙逃竄,東撞西奔。說道:"夜半三更,誰來劫我的營寨?尋衣不見,隻得赤體快逃生。了不得,了不得,被他寂地寞天殺進營來,嚇得我夢魂頻倒,刀槍也摸不著。這也還是小事,連褲子也摸不著一條。莫說走不脫,就走脫了,也要凍出陰證病來。這怎麼處?"眾嘍羅應道:"要害陰證的,不止你一個,我們都有幾分。有件羊皮襖子,掉在地下,等我穿好起來。"眾卒聽見,向前爭奪。黑天王道:"你們都不要搶,拿來入了官。"言語之間,隻聽得嗚鑼擂鼓,呐喊不絕。
黑天王道:"料想走不脫,不如穿好了皮襖,坐在地上等他拿去殺了,也還做個暖鬼。"眾卒說道:"你看他的兵馬,密密層層,都趕得來了,正合了大王的陣勢,叫做眾虎攢羊。"說還未了,黑天王被眾兵馬拿住,去見唐經略。說道:"稟老爺,拿獲了賊頭,三軍告捷。"子才說道:"把俘賊上了囚車,解到京城治罪。你看天色將明,就此班師轉去。潛形匿影而來,腳步輕快,拿獲了俘賊,劫破了賊營,殺盡了餘卒。到今日,風也停,雪也消,山也現,地也平。這都是天助成功。笑隻笑,這班蠢賊,被我殺得他好似:枕邊殺盡風流景,斷送多少鴛鴦命。
頭顱顆顆足成雙,肢體般般皆兼並。
倒使他們,做了個夢不轉的襄王。不知要到何時何世,方才得醒。"話分兩頭,且說西川來的一個客人,姓韓名照,字孟陽,也是一位黃榜中人。帶了一仆,宦遊至楚。一日,韓孟陽說道:"想我孟陽,自幼攻書,三朝駿伐,五伐巍科,謬稱國士無雙,明舉鄉闈第一。隻因有個同年兄弟,在這荊楚為官,故此匣劍囊琴,遠來相訪。地主雖嗟雞肋,遊人卻飽豬肝。偶餘潤筆之資,忽動買花之興。昨日媒婆來講說,一位仕宦人家,有兩房姬妾要遣。內中有一個才貌兼全,約小生今日去相,隻得乘興而來。卻是一件,相便去相,隻怕我這久曠之人,容易許可。把那七分的姿色,就要看做十分,相不出那真正的佳人出來。我如今須要預先慎重,把那貪花好色的念頭,按捺定了,然後去相佳人,才有真正眼力。"自言自語,過街穿巷。家人說道:"相公這就是唐鄉宦的門戶了。門上有人麼?"隻見一個老院走得出來,說道:"喚門無別事,知為相親來。你們就是韓解元相公麼?"家人應道:"正是。媒婆來了麼。"老院道:"來了多時了,請相公廳上少坐。待我喚他出來。張一媽,韓相公到了。"一媽聽了答道:"就來了。"隨即往裏催道:"吳奶奶,韓相公等久了,請出來罷。"吳氏道:"來了。預先丟了針線,早已整扮花容,非是我好把風姿炫,惹得人見憐。都隻為積怨深,奪人靦腆。"一媽道:"你請隔著簾子,先把才郎相一相。隻怕比唐老爺的麵貌,還標致幾分哩。若不是逼抱琵琶過別船,怎能夠別劉複遇阮。"吳氏隔著簾子,相了一會,說道:"果然好一位郎君。質如瓊玉,貌似蓮花。且莫把他胸中文章來考試,就是這相貌先中了。原怪不得,那有眼的嫦娥愛少年。"一媽道:"待我卷起簾來。韓相公,新人出來了,請來相。"韓孟陽向前仔細看了一會,心中暗喜,背後說道:"果然是天姿國色,一毫假借也是沒有。"一媽道:"相得中意麼?"孟陽道:"容貌卻好,但不知才思何如。"一媽道:"這等說,就當麵考一考,或是琴棋書畫,或是詩詞歌賦,或是吹彈歌舞,任意出個題目來。不是我得罪講,隻怕你這解元相公,還考他不過哩。"孟陽道:"小生有一柄扇子,上麵畫的是半身美人圖,求小娘子題詩一首,以見妙才。"遞將扇送與張一媽,一媽轉遞與吳氏。吳氏接扇到手,說道:"拈韻做來的詩,不足取信。教他限個韻來。"一媽傳了吳氏之言。
孟陽道:"小生之舉,原為求婚,就限個婚字韻罷。"吳氏得韻,不須思索,拈起筆來,一揮而就。一媽見他寫完,拿了扇子,送還孟陽道:"相公,扇子已題在此,請看就是了。"孟陽接了扇子,遂展開來,念道:西子當年未範婚,芳姿傳向苧蘿村。
丹青不是無完筆,寫到纖腰已斷魂。
念完便道:"妙絕妙絕,真正是女中才子。"對吳氏作別了道:"小生即刻送聘過來。"吳氏遂進去了。孟陽乃問一媽道:"請問聘金要多少。"一媽道:"三百兩聘金,媒錢加二算。"孟陽道:"莫說三百,就是三千,也是值得的。照數送來,婚期就是明日。"一媽遂問孟陽討賞。孟陽遂叫家人取三兩銀子賞他,與一媽作別道:千兩黃金容易得,天姿國色最難求。
孟陽帶了家人,回寓所去了。自然料理聘金,不必說了。
卻說田北平,也帶了家人,前去相親。說道:"莫羨傾城美,將錢去買愁。"主仆兩人,轉彎抹角,來到唐家門,正撞著張一媽,送韓解元去。回見了田北平,遂迎接進去。說道:"一個出門,一個進門。畢竟是大戶人家,好熱鬧的生意。大爺請在廳上坐住,待我去請第二位出來。"一媽進去說道:"周奶奶,田家官人到了,快請出來。"周氏聽了,隨走出來。
一媽見了道:"好一位脫套的新人,我且卷起簾來。"便對北平說道:"這就是周奶奶,請相。"北平向前細細看了一會。
周氏一見北平,著一大驚,隨走進去了。一媽道:"何如,相得中麼?"北平道:"我便相中了他,隻怕他相不中我。他與我才見一麵,就連忙走進去了。多因是我麵貌未必中得他的意。"一媽道:"婦人家見了男子,自然有些害羞。難道好走將過來,同你講話不成。"北平道:"既然如此,替我當麵斷過,嫁到我家,須要安心樂意,不許憎嫌丈夫的。要依我順我,隨深逐淺,從呼聽遣。卻不道嫁犬隨犬,切莫看樣畫葫蘆,又來裝模作樣,把那做新人的鋪蓋卷起。問他肯不肯,快些講來。"一媽道:"你在外麵講,他裏麵聽,沒有別話回複,就是肯了。難道寫個死字與你不成。"北平道:"這等說來,他要多少聘禮。"一媽道:"方才韓解元相的,要三百兩。如今這一個,隻要三分之一。"北平道:"這也不多。我且問你,那解元相的,可曾中意麼。"一媽道:"相中了。今日過聘,明日過門。"北平道:"解元揀的日子,一定不差。這等我也依他,即刻送聘過來,明日做親就是。"隨叫家人取一兩銀子,送與門公。我們回去罷。"隨又說道:"鄉宦教成的美妾,解元選定的佳期,畢竟是我財主有福,安然享而用之。"歡歡喜喜,別了一媽,一直竟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