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情,是一個好聽的詞。但沒有什麼人能夠忘情,忘記的隻是環境。忘乎所以,說的也是人的舉止或許與環境不諧。
小孩子是永遠的忘情者,他們因此而可愛。有的嬰兒一邊吃蘋果,一邊躍動身體,下麵卻在滾滾撒尿。很好。
人想忘情不易。情緒如一個孱弱的遊子,始終被兩個警察綁架著,警察之一是所謂“意識”,之二是文化背景。在這種情形下,倘能忘情,如果不是白癡與酒徒,必是詩人與天才。但潛意識也有“越獄”的時候,此時人可以忘情。我見過這樣一件事。
在冬天擁擠的公共汽車上,一位穿軍大衣的小夥子盯著女售票員的後腦勺出神。雖有顛簸使乘客們頭如雞啄米,也不能讓這人的目光稍有移動。他到底看什麼呢?我順著他的目光看,女售票員的頭很普通,除了頭發什麼也沒有。因為這是後腦勺,她的臉在前邊。我看了一會就不看了,疑心該人是不是向售票員發什麼功。這時,小夥子摘下手套,一手按著售票員的頭顱,另一手探出兩指插入她頭發。
“哎喲!”女售票員站起身,不用說已經怒目了。喊聲把車廂裏的目光吸引過來:“你幹什麼!”小夥子笑著舉起那隻手,說:“白頭發。”
眾乘客樂不可支,女售票員一連把“你幹什麼!”說了十多遍。小夥子漸漸緩過味來,臉色由白變紅,窘。女售票員仍用手捂著頭說:“你幹什麼!”我估計她想說該乘客是流氓,但為別人驅白發不宜視為流氓,當然也不算助人為樂。
此人忘情了。
國人的性格不易忘情。黑人的可愛處之一在於敢忘情,譬如在聯合國大會上跳舞。他們不一定忘了身在聯大,更準確地說,是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