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陽的街頭剛裝上噪聲檢測儀的時候,夜晚,有許多年輕人站在它前麵大喊。但檢測儀上的數字從未因為人聲而升位。
每當一輛車馳過,檢測儀上的綠色液晶數碼會跳到七十以上,拖拉機開來,會升到八十。人的拚盡喉嚨的大喊似乎比拖拉機還刺耳,但數字還是不跳。
我看到,有一家人來到檢測儀前麵,依次喊叫,仿佛這是一種享受或待遇。人希望看到自己的行為在外界產生的影響。
有一位學者朋友,見到這場麵,皺著眉說,“中國人真愚昧。”
我不知道這是不是愚昧。喊叫者出自一種新奇,這種新奇在我看來是有趣的。
回到小城赤峰,挨著市政府的崗樓邊上也裝了一台檢測儀,也有人在夜晚大喊。沈陽比赤峰大,但這兩個地方都有愚昧或好奇的人。坦率說,我也想對大屏幕的檢測儀喊,使上麵的數字有所躍進,隻是膽力不夠。我琢磨,若是帕瓦羅蒂振喉,那數字就不敢懶惰了。
新奇和愚昧有時不好區分。某村下達一批日本化肥,村幹部見化肥袋子結實,告訴村民化肥用過後,把袋子都交上來。後來,村幹部一家人都穿上了用日本化肥袋子製作的衣服,有中山服、對襟襖和小孩的開襠褲。這衣服穿在身上嘩嘩響,挺括,不怕雨淋。
城裏人若看到這種化肥袋子做的衣服,大約會發笑。鄉下人看城裏人穿的衣服,也會發笑。譬如城裏胖女人穿的黑色彈力褲,有人稱為“在肥腿上刷一層黑漆”。鄉下人不解,說真能省布。
國內頭幾年興起在街頭置垃圾箱,形狀裏含著國粹,如熊貓或獅子樣的陶瓷垃圾箱。據說有山裏的農人蹲在邊上,摟著獅子脖頸照相留念。有人說這是愚昧,實際農人未必不知道這是垃圾箱,但這獅子令人垂愛。摟著垃圾箱照相,其文化的意義已超出了功能的意義,因而不愚昧。
一般說,城裏人比鄉下人多知道一些事,於是有權利說鄉下人愚昧。但這種“多知道”隻是“早知道”而已,隨著開放速度的加快,城鄉會同時知道同樣的事。在鄉下人摟獅子垃圾箱照相的時候,城裏人對著噪聲檢測儀大叫。公允地說,他們都是出於新奇。在一個迅速變化的時代麵前,新奇是不受責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