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醫已刷刷地開方子,我偷覷,見是“朱砂、柏子、丹參、淫羊藿”等藥。我小聲問:“這病……”
“腎虛呀,”他邊寫方子邊說,“你是頭重腳輕,四肢無力。你最近是不是說話太多?”
“是太多,我老是解釋一些事,比方說……”
“少說,”中醫打斷我的話,“吉人寡辭,懂不懂。誇誇其談,一來誤國,二來傷身,有什麼好處?”
雖然這是批評我,我還是很高興。因為畢竟可以暫時不談裏柯卡了。回到家,我邊煎服這些治療由裏柯卡而腎虛的藥,邊想起了一個創意。我把裏柯卡的材料用電腦打成一份材料,誰膽敢再問我,就塞他一張完事。
材料寫道:“裏柯卡(1869-1944),加拿大作家,麥吉爾大學經濟學教授。他自幼清苦,自學成才。從多倫多大學畢業後,堅持業餘創作達三十年之久。裏柯卡在經濟學界雖無建樹,但撰寫幽默小品集達二十種之多,文筆犀利。代表作有《小鎮豔陽錄》、《我眼裏的英格蘭》等。”我每天揣著十多份複印的“裏柯卡簡介”上班,機警地塞給某些人。一次,我走在人行過街天橋上,真想朝下撒一把。因為這些字紙一旦進了口袋,就成了負擔。我從兜裏找東西時,攤在桌麵上的總是這些“裏柯卡”。還有一次,辦公室的女同事神秘地走來,我馬上從口袋裏拈出一頁紙,在她微啟朱唇時,我搶在前頭說:
“都在這上邊,裏柯卡。”
她說了一句什麼話,我沒聽清。她接過紙,驚訝了,“你剛才說什麼?”
我反問:“你說什麼?”
她把這頁紙擲過來說:“你住的房子要動遷了。”
“動——遷?”我費力地思索著。
“別裝傻了。動遷就是扒舊樓,蓋新樓呀。”女同事不屑地回答。
你看看,讓裏柯卡弄的,我思考平凡的生活問題已經產生困難。作為一種病症,業已轉深。星期日,妻子洗衣服,從我褲子裏掏出一疊“裏柯卡簡介”很不滿。“揣這幹嗎?你這是裏、裏什麼?”
我趕緊阻止她:“別念,千萬別念這些話。”
在夢中,裏柯卡也沒有放過我。我夢見去北京的加拿大使館領一種獎。許多人站在大廳裏,黑西服、白領結,雙手在肚臍處交叉而握。一人念頒獎詞,念一句向上翻一下白眼。最後,他念道:“請走上台來榮幸地從國王陛下手裏接受獎章。”加拿大有沒有國王?我弄不大清楚,我記得有國王,而且是很好的國王。我百感交集地走上前,把脖子遞過去。這獎章有向日葵那麼大,用鐵絲穿過。我忍受著鐵絲勒進脖子的不適(因為是做夢,就不算太不適)發表演講。我大致表達了下麵幾層意思:我實在算不了什麼,而貴國的白求恩大夫才是英雄,毛主席曾經說:“我隻跟他見過一麵,那是在晉察冀邊區。”而我散發裏柯卡簡曆完全是出於防範。
而生活中,又有一種謠言問世,說我散發裏柯卡簡曆是“借洋人抬高自己”。我明白,撒簡曆的範圍有些大了,但我在這種打擊下仍沒有退縮,又創意一種新招。
一日,當一位好奇人士又和我談裏柯卡時,我告訴他:“斯蒂芬·裏柯卡就是加拿大的鮑爾吉·原野。”
他一下一下地眨巴眼睛,陷入困惑。活該,誰讓你亂打昕。為了加深他的糊塗,我又說:“人眼每分鍾平均眨動八點二一次。”
這是科學,科學是第一生產力。我撇下他揚長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