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者悟空的前世今生
《西遊記》為什麼能列為中國四大古典名著之一？這部書最重要、最突出的地方是它塑造了孫悟空這一典型形象。這和另外三部古典名著完全不同。《水滸傳》裏有108將，玩兒得是群像，比如宋江、武鬆、魯智深……《三國演義》不用說了，劉備、關羽、張飛、曹操、孫權……這也是群像；《紅樓夢》更是如此，看著賈寶玉是個主角，但要是沒有那些女孩子，像林黛玉、薛寶釵、李紈、晴雯、襲人等，也成不了戲。也就是說，你在其他的三大古典名著裏，很難找到一個傾全書之力，集中塑造的形象。但《西遊記》不一樣，這部書所有的核心內容基本上都立在孫悟空一個人身上。而且就是因為這樣一個天不怕地不怕、反抗正統、反抗強權的形象，才使得《西遊記》成為四大古典名著之一。它的價值可以說有80%是在孫悟空身上體現的。
孫悟空是怎麼來的呢？大家都知道，是石頭裏蹦出來的。石猴嘛！為什麼吳承恩要這麼設計呢？這是有道理的。孫悟空無法無天，誰也不在乎，什麼人都敢反抗。可是隻要你生活在這個社會當中，就會受到別人的影響。馬克思講，人是所有社會關係的總和。說白了，你爹、你媽、你老師、你領導，都對你的行為有巨大的影響。石猴好就好在這兒，沒爹沒媽，所以他等於斷了跟這個社會的人脈、人情的聯係。把這些斷了之後，他才能做到無法無天。吳承恩是在告訴我們，你要是不能像孫悟空那樣天生地長，你有爹有媽有各種社會關係，就不可能逃脫社會這個範疇的約束。要真把社會各種規矩打破了，那你也沒法在這個社會生存了。隻有孫悟空，身邊什麼人也沒有。民間評價一個人或冷酷無情，或無法無天，經常有那麼一句話，“你是石頭裏蹦出來的？”這句話其實就是從孫悟空那兒傳來的。
再看孫悟空成長的道路。雖然說他是天地所生，不是爹娘生父母養的，但是你隻要在這個世上混，就得遵守世上的規則。你再無法無天，總有東西能壓製住你。如來佛祖把他壓到五行山底下，後來又讓他幫助唐僧西天取經，馴化他，最後他位列仙班，成了鬥戰聖佛。就是說，不管怎麼著，絕對的自由是沒有的，你最後還是要回到這個係統當中來。而且這個係統還體現了明清時候的民間哲學思維，就是道佛合一、釋道合一。什麼叫佛道合一？佛教是西方過來的，是從印度傳過來的，而道教是中國本土的宗教。所以說也就是這兩個教派“合一”。
孫悟空能耐是誰給的？是菩提老祖。菩提老組是一個道教的祖師，後來孫悟空皈依到如來門下了，等於是又進了佛教。這種佛道合一是當時很突出的一種思維方式。不少朋友看過《封神演義》，你會發現《封神演義》裏那些人後來都由道走進了佛。比方說燃燈道人，後來成為燃燈古佛；準提道人變成了準提古佛；慈航道人最後是觀音菩薩；文殊廣法天尊變作了文殊菩薩；普賢真人變成普賢菩薩……孫悟空也不例外，也是受那種社會環境的影響。
有關孫悟空的文藝作品簡直太多了，不光電視連續劇，還有舞蹈、戲曲、動畫，等等。孫悟空這個形象到底是從哪兒來的呢？他不可能是無源之水、無本之木，不可能是吳承恩光坐在屋裏閉著眼睛想就把孫悟空給設計出來了，他必是有原型、有根據的。
有關孫悟空的原型，說法各種各樣。有一種說法認為他是胡僧。胡僧是指西方的僧人，說白了就是印度、泰國那一帶的僧人。胡僧聽著跟猢猻很接近，而且胡僧的長相跟中國人不一樣。以當時中國人的眼光看，胡僧長得猴頭巴相、尖嘴猴腮，所以中國人就管這些胡僧叫猢猻。所以有人說孫悟空的形象是從胡僧那兒轉化過來的。玄奘法師西天取經，他身邊就有胡僧跟著，這不足為奇。這胡僧是誰呢？有人說這胡僧叫石盤陀。甘肅榆林有個石窟，裏麵有幅畫就叫《唐僧取經圖》，圖裏的唐僧身邊有一個尖嘴猴腮的外國僧人。有人說這個僧人名字叫石盤陀，是跟唐僧一起西天取經的外國僧人。他來到西安後陪著唐僧一道去的西天。後來那僧人死在甘肅榆林。
當時還有人說，“悟空”這個法號不是憑空杜撰的，實有其人。這個人的俗家名字叫車奉朝，也曾去西天取經，隔了很多年才回來。隻是他沒有取得什麼真經，沒有玄奘成績那麼好。他的法號就叫悟空。所以有人提出，孫悟空這個形象，就是悟空與胡僧的合體。
魯迅先生持不同觀點，說這個孫悟空跟胡僧沒關係，就是咱本土的。怎麼是本土的呢？《山海經》裏有一個怪物叫無支祁。無支祁是淮河的水神，力大無比，長得就跟猴一樣。它火眼金睛，身高百尺，跟金剛似的。無支祁在水裏邊興風作浪，淹了兩岸的莊稼，禍害到了百姓。後來大禹治水的時候，把它壓在龜山腳下。我估計這個民間傳說對吳承恩影響很大。你看，如來佛祖把孫猴壓在五行山底下，大禹是把無支祁壓在龜山底下，這兩個故事太相近了，而且無支祁還是個猴子。所以魯迅認為，孫悟空跟印度沒關係，是脫胎於咱們本土神話的。我想吳承恩在創作孫悟空這個形象時，肯定也吸收了有關三藏西遊的不同的神話傳說、曆史掌故。他把它們糅巴到一塊，創造出孫悟空這麼一個形象。
這個形象是一筆寶貴的財富。以前上海的萬氏兄弟，不是製作了動畫片了《大鬧天宮》嗎？這個《大鬧天宮》動畫片是當時製作最為宏大，最為精良的一部國產動畫片，上、下部的時長加起來有120分鍾。
大量的戲曲也跟孫悟空有關，出現了南猴王、北猴王。六小齡童的父親號稱“南猴王”，李少春號稱“北猴王”。20世紀60年代還有京劇《三打白骨精》。毛主席的“一從大地起風雷，便有精生白骨堆，金猴奮舉千斤棒，玉宇澄清萬裏埃”，就是寫“孫悟空三打白骨精”這部戲。
再後來，我們把它搬上電視熒屏。演孫悟空的六小齡童章金萊演得非常好。六小齡童章金萊上下幾代人都演猴戲。章金萊的曾祖父，當年被稱為“活猴章”，他爺爺叫“賽活猴”，他爸爸章宗義被稱為“南猴王”，藝名叫六齡童。小六齡童是章金萊的二哥，叫章金星，是章氏家族裏演猴戲演得最好的。他爸爸想把衣缽傳給章金萊的二哥，沒想到他二哥得了白血病，16歲就去世了。那陣六小齡童才7歲，還不完全懂事。他哥哥在病床前給他講《西遊記》的故事，他聽得入神。他聽說哥哥要死了，問死是怎麼回事，哥哥告訴他，就是“我再也見不著你了”，六小齡童聽完就哭。他哥說你別哭，你隻要演孫悟空，你就能見著我。六小齡童聽了之後，下決心認真學猴戲。那個時候，他身體比較弱，他爸爸本不打算讓他吃這碗飯。不過他哥哥去世後，他爸爸就沒攔著了。他演猴戲一點一點演出名了。20世紀80年代初，導演楊潔拍《西遊記》，想找一個能演猴戲的人來演孫悟空。她找到章宗義老先生。章宗義說我可演不動了，不過我兒子能演。當時六小齡童很內向，也不好吱聲，臉上也看不出演猴戲人的神采飛揚，尤其他的眼睛四百度近視，二百度散光，沒有神采。楊潔感到有點兒犯難，又挑了幾個演員，但都不如意。最後沒辦法，她把章金萊帶到劇組，說你試試吧。
章金萊知道自己這眼睛沒神，而孫悟空是火眼金睛，所以他就練。白天的時候，人家打乒乓球他盯著看；晚上的時候盯著香頭看。他為了演好孫悟空，下了很大功夫。
拍猴戲，他得往臉上身上貼毛。為此，他遭了很大罪。當時用的膠很黏，撕下來還得用酒精來擦，然後再粘。劇裏邊，他和演豬八戒的馬德華得不斷地粘這臉。一到化妝的時候，倆人推說“你先來，你先來”。他們為什麼讓對方先來呢？拍倆人的戲，你得先化完妝才能演對手戲。誰先來，誰得多遭一會兒罪。化妝師說，“來來來，給你們貼臉了”，他們推說“等一會兒”。化妝師說“你們這是給臉不要臉啊”，這是當時拍攝時的玩笑。
當初，章金萊為了演好孫悟空，花了非常大的力氣。但頭11集拍完了，才給兩千塊錢津貼。當然那會兒錢也實，六小齡童說他已經不管錢不錢了，隻要管飯就行。他們拍戲是腦袋別在褲腰帶上，因為當時吊威亞技術不先進，演員比較容易從高空掉下來。
所以六小齡童看到現在一些電視劇裏的孫悟空就來氣。他說孫悟空形象不能這麼糟蹋，更不能惡搞。比如周星馳的《大話西遊》，他看著也不順眼。這種心情我們可以理解，但是我們好多人非常喜歡《大話西遊》。孫悟空叛逆、勇敢、頑強、不屈服，也有同情心，它雖然是個猴，但卻是被擬人化的。連《金剛》裏的大猩猩都對女主角產生了一種愛，孫悟空怎麼在這方麵能沒有呢？《大話西遊》最大的好處是什麼？它彌補了孫悟空的愛情空白。甭管是跟白晶晶，還是跟紫霞仙子，孫悟空的情感讓這個形象更加鮮活了。一個有著這樣脾氣的、如此勇敢的人，怎麼可能在感情世界裏缺一塊呢？他也一定有他的愛情世界。
《大話西遊》以近乎荒誕和搞笑的手法，把孫悟空的愛情世界補全了。所以，對於《大話西遊》，我們不會認為這是一部單純惡搞的電影。裏邊反映的主題很深刻，甚至非常具有人性的震撼力。對孫悟空這樣的經典形象，我們每個人會有不同的解讀，關鍵是你這種解讀符不符合藝術規律以及最後你解讀出來的藝術作品能不能稱得上是經典和精品。如果能稱得上精品，那麼從任何一個角度解讀孫悟空，都是我們每個人擁有的權利。我們可以對藝術品有著不同的理解，藝術家可以對藝術品進行不同的加工。如果你態度不認真，如果整個劇編劇爛導演也爛的話，就算你再忠實原著，甚至把六小齡童請回來讓他演，恐怕這部作品依然是立不住的。
所以說，我們對傳統文化的傳承，關鍵是要在藝術水準上把關。藝術水準到了，那麼多種多樣的解讀就是對傳統的藝術文化的一種極大的豐富。
“極品領導”唐僧的俗世智慧
唐僧在《西遊記》裏麵的重要地位不用說，要是沒有這個人，整個西天取經以及途中的九九八十一難就無從說起。而且有一點毫無疑問，唐僧在取經的團隊裏麵，是最忠實的、最堅定的信念執行者。你看取經過程當中，孫悟空是跟著玩兒，要是不高興了，脾氣一上來，就無法無天了。豬八戒時時刻刻想著“實在不行，我就回高老莊”。他有後路，有點兒私心。沙和尚倒是兢兢業業，但是他的能耐不大，而且人脈資源也不廣，起不了決定性作用。隻有唐僧，對於取經的目標，可以說是堅定無比；對自己堅守的信念，從來就沒曾動搖過。不管是吃苦、遭罪，還是當生命麵臨著危險或受到女色誘惑，唐僧都沒有動搖過。
唐僧的人脈也非常廣，你別看這裏麵他最沒能耐，跟個窩囊廢似的，有時候還膽小怕事，但是他的能耐誰也比不了。什麼意思？人家根兒硬！人家前世是什麼啊？佛祖手下位列第二的金禪子長老。說白了，人家上頭有人。一路上遇到的妖怪，能耐差點兒的被孫悟空一棒一個解決了；真能耐大的，孫悟空收拾不了，都靠唐僧的麵子解決了！玉皇大帝那邊也好，如來佛祖這邊也好，都是為了唐僧才下來解救師徒四人的。像獅駝嶺三魔中的金翅大鵬鳥能耐非常大，如果沒有如來佛幫忙的話，誰來收服大鵬鳥？光靠孫悟空那是不行的。最後，還是唐僧擁有的廣泛人脈起了作用。
在西天取經的四人團隊裏邊，孫悟空是急先鋒，但唐僧是精神領袖和主心骨兒。從整個取經過程來看，如來佛祖是以驚天大手筆下了一盤非常大的棋，這個棋裏邊最重要的兩顆棋子就是唐僧和孫悟空。他們不僅是取經過程當中的執行者和工具，也是取經這件事情的由頭。有人說，由頭是唐僧，跟孫悟空有什麼關係？這就體現了佛祖比較高超的“編劇藝術”，整個劇給編得特別地道。你想五百年前孫悟空大鬧天宮，把玉皇大帝打得縮到桌子底下喊“快請如來佛祖”。也就是說，不把如來佛搬出來，這事是解決不了的。
如來佛出來了，解決了這個問題。可是那石猴是天地精華之縮聚，沒法在肉身上消滅他，隻能降伏他。如來佛祖要展示他高人一籌的領導藝術。不僅僅是壓服，還要馴服孫猴；不是隻將指頭化成五指山壓你五百年，還要將你馴化。對於孫悟空，西天取經其實是個馴化的過程，也是個奴化的過程。說白了，就是招安孫悟空。如來最後封孫悟空為“鬥戰聖佛”，是什麼意思？其實跟“齊天大聖”沒什麼區別。他的能耐還是那些能耐，隻不過為如來所用了。
如來佛祖要通過西天取經這個過程馴化孫悟空，把他收為己用，同時向宇宙間所有的神仙展示一下他如來佛祖的法力無邊。師徒四人取經無形間給如來佛祖做了一個活廣告，等於是在為佛祖揚刀立威。
與此同時，怎麼能夠讓孫悟空受到馴化呢？得有人製約它，直接執行馴化。這人不能是佛祖，誰能承擔這個任務啊？唐僧。給孫猴弄個緊箍咒戴上，這一戴上孫悟空基本上就在緊箍咒和唐僧的控製下，最後成為了一個很馴服的奴隸。另外一點，也正因為孫悟空有超強法力，才能保著唐僧曆經九九八十一難。師徒四人來到西天大雷音寺取了經，如來的二弟子金禪子長老最終修成正果，也完成了他想馴化孫猴的過程。所以說，如來佛祖用驚天手筆下了一盤大棋，在這棋裏邊最重要的棋子是唐僧和孫悟空。也正是為了這兩個人，他才設計了西天取經的這麼一條線路。
整部《西遊記》就像一部編得非常精妙的劇本一樣，所有的事物都圍繞著佛祖這個目的展開。很多人說這《西遊記》有意思，裏麵說吃了唐僧肉長生不老，誰都想吃，可是有時候妖怪把唐僧抓住了，不吃。按理講，不管唐僧是生的還是熟的，應該先啃兩口讓自己長生不老再說，可是你看，所有妖怪抓住唐僧都不著急吃。他們還給出各種理由，有的說要把幹娘請來，要娘兒倆一塊吃唐僧肉；還有說不著急，一會兒把唐僧煮熟了再吃，咱不吃生的；還有的說，他徒弟孫猴在門口叫罵，待把那孫猴抓來，一並下鍋吃了，也省得聒噪。可以明顯看出，這編排得很做作。為什麼要這樣呢？我們看明白想吃唐僧肉的是些什麼人，就能解開謎底了。有的妖怪沒啥背景。比如說蠍子精、狼精，它們在山野裏費了挺大勁兒自修了個文憑。這些小妖精想吃唐僧，首先一個是能耐不夠。孫猴一瞪眼一掄金箍棒就一棒一個。這樣的妖精，基本都被孫猴給打死了。這樣的妖精之中能耐最大的就是那白骨精，最後也沒有逃脫孫猴的法力。
另外一些要吃唐僧肉的妖精，是有背景、有來曆的，可是他們要吃唐僧肉是假的。為啥呢？他們是如來佛祖派下來當托兒的，就是為了給唐僧他們製造磨難。是為了讓天地之間所有的神、佛、人看看，唐僧真不容易，取真經是費老了勁兒了。這些妖精抓住唐僧，但不能吃，佛祖也不讓他們吃。所以他們要想出各種各樣的理由把吃唐僧肉這個戲拖延下去，等待著孫悟空找到幫手，或者自己打上來，把唐僧給救出去，把這出戲唱圓滿了。他要真敢把唐僧吃了，佛祖能饒得了他嗎？正由於這是演戲，所以當孫悟空掄起金箍棒，要把這個殺了，把那個殺了的時候，空中會下來一個菩薩或者神仙，說“潑猴不得無理，這是我的坐騎，某年某日跑到下界”雲雲。那都是扯淡，全是糊弄孫悟空、唐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