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管在強力推進軋花、脫絨和榨油三個生產項目上取得了很好的社會效益和經濟效益,但張文遠並不滿足。不甘現狀、長於思考、不斷進取是他的性格。在計劃經濟向市場經濟轉型中,他的思想觀念也隨著社會經濟形勢的發展而不斷進步,並從中看到市場經濟對發展鄉鎮企業所創造的大好機遇及燦爛前景。所以,他從自己管理的棉絨廠中發現,在現有的生產項目上,明顯存在著與社會發展不相適應的弱點,那就是特強的季節性所造成的半年生產半年閑的低級生產模式,影響了生產的連續性和職工的思想情緒。於是,張文遠便決定在產業結構上尋求新的出路。
說來也巧。有一天他在《陝西日報》上看到一篇關於三原縣發展奶山羊、生產奶粉的報道,不禁眼前一亮,一下子觸動了他的靈感,本能地發現了一條前景無量的奶品企業之路。這條道路在他眼前閃閃發光,呈現著一種令人激動、令人神迷的魅力,並不容置疑地把他引到這條新的起跑線上。他禁不住心頭的激動,在辦公室轉了幾個圈兒,又走出房門,站在寬敞的院落,麵向無盡的天際,長長籲了口氣,頓時覺得心曠神怡,信心十足。
在激動、興奮之餘,張文遠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別像許多農村婦女一樣,鑽起了牛角尖。他明白,要生產奶粉,一定會麵臨許多困難、許多矛盾和許多問題。但他正被企業轉軌的希望、被奶業前景所激勵著。因為三原也是平原地區,三原能幹,我們為什麼就幹不成呢?而且,三原是從零開始的,我們還可以學習許多經驗,總比三原辦廠麵臨的問題少。這個創意的萌發,使他從此和奶粉工業結下了不解之緣,並從而開創了他以後的宏偉業績。
盡管心情激動,但細細想來,又不知從何做起。因為生產奶粉對他來說,完全是一個陌生的事業,就連奶源、生產環節、銷售渠道以及市場行情,他都一概不知。為了摸清情況,他便去了縣政府找一位朋友。朋友一聽,大吃一驚,仿佛突然發現了外星人似的。他望著正興致勃勃的張文遠,說:“天呀,你可真是白日做夢,異想天開!憑你能生產奶粉?你知不知道,生產奶粉是一種新型的乳品工業。它需要一套高新科技、成套的先進設備,科學的管理,嚴格的防菌要求,這些你有嗎?你懂嗎?你以為你是誰呀?工程師?教授?科學院院士?夥計,不是我看不起你,咱畢竟是個農民呀!”朋友侃侃而談,“你再想想,先把液體能變成固體這一項,沒有專業知識,門兒也沒有!”
朋友能夠直言不諱,是不相信他的能力、專業知識,也是對張文遠一種擔憂和提示。張文遠像聽天書一樣地聽完朋友的勸告,心裏也一時矛盾起來。但是,他卻像中了邪似的,總覺得奶粉工業對他有一種潛在的、極為強烈的吸引力。他望著不住搖頭的朋友,說:“咱不會,世上總有會的人呀!三原能找到這樣的人才,咱就找不到?”朋友越發的急了,說:“你就是把乳品工業的技術權威請來,也不由你!”朋友畢竟是在縣城工作,經驗多,見的事情也多,見張文遠非常執拗,更是替他著急。“咱就是不談技術,不談設備和管理,就談咱們國家現在的體製,照你老夥的脾氣,也寸步難行!”朋友不停地給文遠“滅火”。“從古到今,都是領導說了算,誰官大誰有理,不是你想幹就能幹!要上奶粉項目,憑你,領導會相信?會批準?哼!我都不同意!”
“你看問題太片麵,”張文遠倒越發執拗起來,說:“活人還能叫尿憋死!再說呢,發展經濟,這是中央精神,地方上一個領導不支持,兩個不支持,我就不相信十個、八個領導都不支持?”
“你老夥能撲、能幹、有股子進取精神,我服。領導層裏,雖然也是仁者見仁,智者見智。但凡事要多考慮,腳要踏穩。萬一摔個跟頭,頭碰在石頭上,就是要不了命,流血見紅總是不好的吧?”
“好、好,”張文遠見這位老夥計淨潑冷水,一句鼓勵的話也沒有,便借坡下驢,“我回去再考慮考慮吧。”
張文遠回到店張,一連幾天,總是被生產奶粉的念頭糾纏著,欲罷不能,欲理還亂。大概這就是古人說的“老天的安排”吧。人生在世,老天早有安排。抬轎的當不了官,做豆腐的燒不了磚。騎馬的總愛扳弓射箭,燒炭的最愛伐樹鑽山。而老天給張文遠安排的,就是生產奶粉。當然,這是迷信。但是,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愛好和事業,而且,許許多多的人為了自己的愛好和事業,終生奮鬥,鍥而不舍,終於有誌者事竟成,為社會作出了貢獻,自己也在不知不覺中成了時代先鋒。
張文遠之所以對奶粉項目魂牽夢繞,還有一個主要原因,那就是老年人越來越多,獨生子女的生活水平越來越高,每天有多少人需要奶粉呢!如果真的能夠生產出合格的奶粉,豈不造福社會、功德無量嗎?
但是,朋友的話也不是沒有道理。技術、設備、奶源、銷路等等,不能不認真考慮。於是,他親自跑到三原,進行實地考察。時值冬季,因為奶源問題,奶粉廠已經停產,他便和看門的老者攀談起來。
“老叔,你們這個廠子,要是沒有人養羊賣奶,豈不是就要關門停產了?”
“這不怕,”老者接過張文遠遞過的紙煙說,“人常說,插了招軍旗,自有吃糧人,還真不假呢。一開始生產,第一天才收了二斤半奶,不到幾天,交奶的人越來越多,一天收幾千斤鮮奶呢。”老者不懂商業機密,隻是實話實說,“而且奶粉也不愁賣,煙酒公司說了,我們產多少他們要多少,生意可火了。”
張文遠備受鼓舞,信心更加堅定了。他又到興平、鹹陽糖酒公司進行了解,正像老者說的一樣,奶粉供不應求。他想,創辦企業的關鍵,就是原料和銷售兩大主題,這兩個問題解決了,生產和技術就好辦了。
但是,一接觸到辦廠的實際問題,且不說縣上批與不批,單資金問題就夠張文遠喝一壺了。經過多方考察,即就是因陋就簡、土法上馬,最少也需要十多萬的投資,這對張文遠來說,簡直就是個天文數字。棉絨廠一年盈餘一萬多元,改善設施設備,已經花光了所有的盈餘,要投資十多萬元,談何容易。
錢,你在哪兒呀!
張文遠吃不下,睡不著,挖空心思想著建廠的資金。有天晚上,張文遠在睡夢中大喊一聲:
“錢!”
這一聲在三更半夜、夜深人靜的時候格外驚人。妻子從夢中驚醒,“啪”地拉著電燈,見張文遠光著身子坐在炕上,便又氣又疼地說:“你神經病了?”
張文遠苦苦一笑,說:“睡你的!”
終於有高人指點迷津:“何不去鹹陽財政局碰碰運氣呢?”
“財政局管這事?”張文遠驚喜地問。
“聽說有支持地方工業這一項,詳細情況也不清楚。”
張文遠是初生牛犢不怕虎。在市財政局裏,他一沒關係,二沒熟人,就靠辦廠的精神硬碰。他想:不借米,還能當了升子?為了企業,就是丟人舍馬,值!
他抱著“試試”的態度,跑到鹹陽財政局,一打聽,是農財科管這事,又跑到農財科,向一位中年幹部問道:
“請問,科長在嗎?”
“你是……”中年幹部詫異地望著張文遠。
“我叫張文遠,是興平店張棉絨廠的廠長。”他連忙自報家門,“我今兒個來,是想問個事兒。”
中年幹部點點頭,說:“你坐。我叫張建民,有啥事就說吧。”
張文遠立刻詳細地敘述了他的打算和企業的前景。由於心情迫切,所以情緒激昂,態度誠懇,信心十足,聽得張科長如癡如迷。
“就這。”張文遠一口氣說完,瞅著張科長問道:“你看,能不能支持支持我們呢?”
張科長沉思了一下,說:“我非常佩服你的精神,也相信你有能力、有決心辦廠。但是,畢竟需要你們縣上的申請報告。”
“好,我馬上回去寫報告。”張文遠高興地說,“過兩天我一定把報告送來。”
兩天後,張文遠又把縣財政局的同誌叫了一同到鹹陽財政局,見了張建民科長。張科長很幹脆,說:“我已經向局領導彙報了這件事情,原則上同意給你們興平撥款10萬元,其中5萬元是直接給的,另外5萬元要通過興平財政作為興平財政的支持資金,你們的意見呢?”
“好好。”縣財政局的同誌說,“就按你說的辦吧。”
“回去後,盡快把報文送上來。”張科長又叮嚀說,“沒有報文,錢是不好劃撥的。”
張文遠一聽張科長給他撥款10萬元,興平也支持,激動得熱血沸騰。他緊緊握住張科長的手,連連說道:“謝謝,謝謝你對我們的大力支持。”
張文遠好不高興。他立刻向公社書記郭生春彙報了情況。不料郭書記和張文遠在政府工作的那位朋友一樣,驚訝地說:
“辦奶粉廠?再甭胡弄咧!初中肄業,你還想造火箭呢。隻要你給我把棉絨廠辦好,我就放心了。”
張文遠知道領導不是不支持,而是不相信。就說:“郭書記,你就盡管放心吧!我敢申請,我就有把握。人家三原能辦,咱為啥不行?再說,既不要你操心,又不要你掏錢,我給咱公社建個奶粉廠,何樂而不為?隻要你點個頭,寫個報告就行咧。”
“你說了個輕省!”郭書記說,“不要公社掏錢,你掏呀?你就甭給我上套了,再不要給我惹麻煩了。”郭書記和張文遠的關係不錯,所以說話也比較隨便。
張文遠笑道:“托你的福,我到鹹陽財政局給咱要了10萬元!隻要縣上報文一到,錢就撥下來了。”
“啊?”郭書記大吃一驚,“真的?”
“真的。”
“天呀,你這愣娃,八字沒見一撇呢,就要了10萬塊!沒看出你還真是個人才呢!”
第二天,郭書記和張文遠拿著公社的報文,一起到了縣城。因為報文必須經過縣革委會批發。
兩人到了縣革委會辦公室,辦公室主任是店張人,曾任縣農林局局長。他既支持畜牧業的發展,更重視植樹造林。一聽店張要辦奶粉廠,便一口回絕了。
“你辦這個奶粉廠,雖然調動了農民養羊的積極性,但是判多了,把樹皮啃光了,怎麼發展林業?這不是直接影響植樹造林和生態平衡嗎?”
因為都是店張人,張文遠早就認識這位主任。一聽主任的話,就說:“你這是因噎廢食嘛!現在提倡圈養,哪能讓羊啃樹皮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