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風和日麗,天高氣爽,大片的麥子在春風的輕拂下,蕩起一層層碧綠的漣漪。對於張文遠來說,這天是個吉祥喜慶的日子,是個令人十分振奮並終生難忘的日子。因為就是這天,他的命運發生了轉折。

這就是1978年3月16日。

張文遠受石頭河領導的委派,回來向店張公社領導彙報工作,也許是上天安排,也許是張文遠苦盡甘來,也許是伯樂識馬。這天,他碰上了縣上駐店張鎮革委會工作隊隊長張過。

張過,字改之,中等身材,不胖不瘦,麵龐清瘦,文文靜靜,戴副高度近視眼鏡,年近五旬,一派學者氣度。他辦事沉著老練,雷厲風行,經驗豐富,能力很強。他外柔內剛,性格剛直,是全縣中層領導幹部中最具魄力、能力和文化水平較高的老幹部之一。解放前參加革命,在奔赴延安途中,麵對敵人嚴密的封鎖,他憑著沉著和勇敢,安全通過隘關險境,到達陝北,故而改名張過。解放後,曆任區長、區委書記、宣傳部副部長、統戰部部長及文教局局長等職。這次,為了落實中央有關政策,被縣委派到店張公社駐隊。

當張文遠風塵仆仆地走進革委會書記的辦公室時,張過正和書記商量著當前工作。

張文遠走進辦公室,禮貌地叫聲“書記”,又向似曾相識的張過點點頭。

“噢,文遠同誌來了。”書記笑笑,指著一張椅子,“坐吧。”

“領導派我回來向公社彙報石頭河的工作情況。”張文遠邊說邊坐了下來,敬聽書記的吩咐。“領導如果正忙,我……”他明智地說。

“不忙不忙。”書記忙說,“我給你們介紹一下,這位是縣上住駐鎮革委會的工作隊隊長張過同誌。”

張文遠一聽,忙從椅子上跳起來,上前和張隊長握手,並說:“我叫張文遠,剛從石頭河回來。”他在握手的同時,禮貌地作自我介紹。以前,他常常聽人說起張過,也在大會上見過張過一兩麵,但未直接打過交道。今天在此相遇,也是緣分。

張過平靜地笑笑,望著這位開朗禮貌的大個青年,說:“張文遠?聽說過。就是六一年尚誌村的第一個回鄉中學生嘛。”

“張隊長好記性。”張文遠有些激動,“其實,那時候很幼稚,家裏又缺勞力,就輟學回家了。”

“一眨眼就是十多年呀!”張隊長仍然平靜地說:“十多年裏,聽說你當過會計、隊長,又到寶雞峽水利工地領過工,年紀不大,經曆不少啊!”逗得書記和文遠都笑了。張隊長也由衷地笑笑,向書記說道:“你們談,我先走了。”

書記連忙拉他重新坐下,說:“別走別走!咱們一塊聽聽文遠的彙報,也好了解了解石頭河的情況,安排下一步工作嘛。”

張隊長略一思索,便點點頭,說:“行呀!你就說說情況吧。”

張文遠喝口水,就詳細彙報了石頭河的工程進度和存在的問題。雖然沒有書麵材料,但整個彙報層次分明,主題明確,重點突出,數字翔實。同時,又把出現的好人好事和典型事例巧妙地穿插進去,為彙報增添了鮮活的氣氛和生動感人的生活情趣。在談到存在問題和亟待解決的問題時,既客觀實際,又不乏建言獻策和自己的見解。口齒伶俐,邏輯嚴謹,不枝不蔓,不亢不卑,又在話語中營造和描述了工地上那種熱火朝天、爭先恐後的戰鬥場麵和令人振奮的勞動氣氛。從始至終,領導聽得津津有味,耳目一新。

張過聽罷,不由暗自稱道:“這小夥思維清晰,才華橫溢,工作認真,又能吃苦,真是個人才呢。”張隊長想罷,便向書記說道:“文遠彙報得很好,又全麵,又能突出重點,抓住要害。我看,小夥子也辛苦了,既然回來了,就先休息兩天,你看咋樣?”

書記見隊長的話已經出口,也就順水推舟,向張文遠說道:“張隊長說了,你就回家歇幾天吧,關於增加勞力的問題,等公社研究以後再說吧。”

張文遠謝過領導,握手而別。他對這次的彙報和彙報的氣氛都很感愜意,更對張過隊長留下了極為深刻的印象。但是,他萬萬沒有想到的是,他卻從此涉足企業,完成人生一次大轉折。從而創造了輝煌,使他後來名聲大震,譽滿西北,成為當代一位優秀的農民企業家。

第三天中午,張過隊長走進公社書記的辦公室。前天,他聽了張文遠的工作彙報後,便覺得張文遠是個很有前途的青年。但是,像這樣有能力、思想好、工作認真的同誌,為什麼得不到重用?張過不僅性格耿直,而且非常喜愛人才,對張文遠這個人才很覺惋惜。所以,經過兩天的調查並反複考慮,決定和書記商量,把張文遠放在最需要的工作崗位上,以發揮他的才智、潛力和優勢。

張過隊長坐下後,接過書記遞過來的茶杯,直截了當地說:“棉絨廠瀕臨癱瘓,成了社辦企業中最頭疼、最棘手的爛攤子,你打算怎麼辦?”

書記也是一位絕頂聰明的人,知道張過隊長能主動提出這個問題,必有主見,便笑著說道:“我也在考慮這個問題,你的意見呢?”

“調整領導班子。”張過果斷地說,“讓張文遠當廠長。”

“這……”書記沒有想到張過會直截了當地提出張文遠,更沒有想到調整領導班子這個方案。他也深知,張文遠的確是個幹將,是個人才,但由於偏聽多了,就對張文遠有了成見。他特別覺得,張文遠雖然做事果斷,但卻有些自負,有些鋒芒外露,所以,鎮革委會幾次提拔幹部,安排人選,都沒有他的份兒。現在聽張過這麼一說,便笑了笑,說:

“文遠同誌是有許多優點,正因為如此,工地上也離不開他呀!”

張過望了書記一眼,斬釘截鐵地說:“這不是理由!”他說話不轉彎子,心口如一,“工地上有一位革委會副主任,一位副書記,還有幾位革委會幹部,咋就少不了他呢?像張文遠這樣的青年同誌,代幹也這麼多年了,應該讓他獨當一麵了。而且,棉絨廠再不立茬下勢,就會徹底垮掉!你的意見呢?”

書記見張過態度堅定,說得也不無道理,但總覺得這件事由張過主動提出,自己有些被動,何況他對張文遠還有些看法。於是便說:

“你說的對,是該下決心解決棉絨廠的問題了。可是,要把文遠派到棉絨廠,他業務不熟,情況不明,加上存在問題又多,困難又大,要起死回生,談何容易?再說,現任的幾位廠長,雖說也是農村基層幹部,但畢竟工作了幾年,有些經驗。所以,是不是先整頓整頓,或許能夠改變現狀呢。”

“這是僥幸心理。”張過一針見血地說。他不知道書記的內心活動,隻是以事論事,所以語氣更加堅決,“聽說以前也進行過整頓,鎮上領導也做了不少工作,可是,事實證明,不但沒有什麼起色,相反越來越糟。經驗是搞好工作一個重要方麵,但是經驗不用,還是等於零呀!我分析棉絨廠的問題關鍵在於領導,在於領導的思想和能力。我們如果對現在的班子還是寄托希望的話,隻能是畫餅充饑,無濟於事,徹底把這個廠子毀掉。”

張過隊長說得既堅決,又客觀;既懇切,又符合實際;既無私心雜念,又表現得光明磊落;不但說得有理有據,更不乏高瞻遠矚。書記聽了,無理由反駁,隻好說道:

“那就試試吧!但願他能扭轉乾坤。”

第二天就召開了領導班子會議,提請會議研究。大家見書記和張過隊長口氣幾乎一致,也就無人提出異議,全體通過。接著便打印文件,下發決定。又派人到尚誌村,把張文遠叫到公社革命委員會,宣布了這個決定。

對張文遠來說,這個決定實在太突然了,突然得令他猝不及防。所以,聽了組織決定之後,他不知是喜是憂,是好是壞,隻覺得異常激動,心情緊張,腦子一片空白。棉絨廠的情況他早有所耳聞,那就是:負債累累,舉步維艱,人心渙散,前景黯然。但是,該廠盡管如此,可對他來說,卻也是個千載難逢的機會。因為他不僅可以從工地回來,還可以獨當一麵。

“張文遠,你有決心嗎?”張過隊長當著公社書記的麵問,“棉絨廠的確困難重重,百廢待興。這次組織派你任職,既是對你的信任,也是對你的考驗。你如果覺得自己信心不足,或是覺得自己沒有能力改變現狀,你現在就可以提出來,組織將另行考慮。”

張文遠一聽,明白領導是在激勵他,也是要他立“軍令狀”。而且,他張文遠活了30多歲,什麼時候當過懦夫,說過尻子鬆話?棉絨廠雖然瀕臨癱瘓,但還有設備,有工人,有那麼一塊戰鬥場地。所以,他斬釘截鐵地說道:

“請領導放心,我一定會全力以赴,使棉絨廠盡快走出低穀。總的一句話:寧教掙死牛,不教搭住車。”

“好!”張過一拍桌子,“就要你這句話呢!”

書記也笑了笑,說:“我不想聽你說得多美,光看結果如何。”他望了張過隊長一眼,意思是說,你可別相信嘴上功夫。

“是!”張文遠答應一聲,立刻走馬上任去了。

3月正是春暖花開、萬物複蘇的季節。油菜花盛開,在金燦燦的陽光下,泛著金黃的色彩,為大地增添了無限的生機。

張文遠對棉絨廠的生產項目、管理體製、領導班子及人事糾紛等,雖然有些了解,但不是十分清楚。這個廠子名曰棉絨廠,實際上能幹的活都幹。平常除了軋花、榨油外,脫棉絨,搞翻砂,造紙煙,還是比較靈活的。然而,目前這個廠子究竟爛到什麼程度,他卻心中無數。

他懷著極為複雜的心情,向棉絨廠走去。當他步入棉絨廠的大門,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片荒涼、破敗的景象。圍牆是傳統的土牆,大部分已經剝落殘損,而且倒塌嚴重。院裏長滿了荒草,間雜著簇簇野花,不知是美化環境,還是對環境的嘲笑。破舊的廠房,簡陋的設備,顯示著企業的悲涼。這種滿目瘡痍、毫無生氣的狀況,使張文遠倒吸一口冷氣。

更令這位新廠長大失所望的是,部分職工的素質極差。有的職工不但不好好上班,而且常常吃裏扒外,偷盜廠裏的財物。有的因有“靠山”便胡作非為,目無規章製度,並經常惹是生非,沒人敢說。而且,廠裏至今債台高築,計三萬元之多!在今天這可能是個小數字,但在當時,卻足以將人嚇倒。

麵對如此複雜、如此棘手的現狀,張文遠暗自叫苦不迭,感到了精神和經濟的雙重壓力。經與廠裏有關領導和幾個熟悉的職工交談,沒有一個不仰天長歎的。有的甚至說道,你就那麼想當廠長呀,睜著兩眼,把手給磨盤底下伸呢,尋著挨搓呢!

張文遠幾天幾夜沒有好好休息,他雖然感到壓力很大,但他知道,自己沒有退路。因為他不光是當著書記和隊長的麵拍了胸膛,更重要的是,如果知難而退,他張文遠今生今世也就徹底沒有了發展機會,隻好回到村裏當社員。所以,他首先了解情況,查找問題,考慮如何起步,如何著手,怎麼改變現狀。同時他想,天無絕人之路,隻要想辦法,立茬下勢,背水一戰,就沒有過不去的火焰山!

他想,人是關鍵,是根本,是第一因素。這種以人為本的理念直覺,是他從當小隊會計、到寶雞峽、石頭河領工之中,通過生活實踐認識到的。特別是領導班子成員,直接關係著事業的成敗與興衰。於是,他果斷地辭掉了一個明顯不稱職的副廠長。這個壯舉,在全公社社辦企業中還是首例,所以震動很大。公社一位領導前來講情,他說:“那就請他當廠長,我當副廠長。”那位領導雖然心中不快,卻也不得不佩服張文遠這種魄力和勇氣。接著,又一連辭了幾個表現不好、作風散漫、怕吃苦、工作經常出差錯、出廢品,而且愛說風涼話的職工。一旦決定,立刻清理手續,就是大吵大鬧、大罵張文遠的祖宗三代,也不理睬。有人說情,他一概拒絕,包括領導和親友。他說,不是不講人情,不給退路,是事業不允許,原則不允許。同時,對其他職工,又做了許多思想工作,並加強了黨團員的骨幹力量,建立健全了各項規章製度。他在職工大會上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