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enter”1
工作就像婚姻一樣,年深日久之後,總會讓人無比倦怠。
蘇蔚剛開始做舞蹈教練時是滿心熱愛的,在明亮寬敞的練功房內,恰如其分地舒展肢體,帶領一班小朋友隨節奏起舞,既可賺取穩定收入,又能維持美好身段。快三十歲的女人了,腰圍還是一尺九,光看背影,綽約得如二八佳人。
漸漸地,卻也有倦意從心底滋生。一套舞蹈動作做得爛熟,何時跳躍,何時旋轉,仿佛早已受程序指控。
太陽底下並無新事,何況是這小小的練功房中?
這一天,蘇蔚如往常一般上班。她在上麵示範時,小朋友們突然在下麵竊笑。
她狐疑地檢查一下自己,渾身裝束一如既往,中規中矩的黑色練功服,發髻高高盤起,並沒有任何異樣。
小朋友們還是嘻嘻哈哈笑個不停。
蘇蔚環視一下整個練功房,才發現原來來了一位不速之客。
這個班原本是為初學舞蹈的小孩開設的,此刻,角落裏卻站著一位成年男子。他看上去三十來歲,穿一身白色的練功服,身形挺拔,宛如一棵秋天的白楊樹,和周圍的小白楊們相映成趣。
他用眼神向蘇蔚致意。
蘇蔚有一刹那的恍惚。很快她回過神來,開始隨著音樂重複那已爛熟的一千零一遍舞蹈動作。還是一樣的舉手投足、跳躍旋轉,蘇蔚竟感覺到,自己在音樂的引領下化成了春風中舞動的一根柳枝,這一曲《天鵝湖》,似乎別有意味,或許是因為多了一個成年異性的注視吧。
結束完下午的練習,那個男子在蘇蔚走過他身邊時叫了一聲:“蘇老師。”
蘇蔚回頭矜持地微笑。
穿白色練功服的男子猶疑地說:“你長得很像我大學的一個女同學,特別是跳舞時的樣子。”
蘇蔚還是客氣地笑:“人有相似。”
那男子覺察出她語氣中的冷淡,想說什麼,終於還是住了嘴。
“center”2
換好衣服走出練功房。還隻是下午五點。
這時候回去的話,必定是一個人對著空空的房子,生出一肚子的怨意來。寂寞的婚姻,是培養怨婦的最佳溫床,一點一滴的不快,累積在一起就會像黴菌一樣迅速蔓延。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蘇蔚下班後總要在外麵磨蹭一段時間再回家。在外麵聽人笑語,也比一個人苦守空房好。
這天還是不想早早回家。信步走到本城最繁華的步行街閑逛,在一家熟稔的內衣店裏流連了很久。蘇蔚平時衣著素雅,一律黑白灰的套裝套裙,選內衣卻偏愛明黃淺紫之類的豔麗色係。讀大學時她穿愛慕,結婚時穿黛安芬,現在則穿維多利亞的秘密,牌子一個比一個妖嬈。
拎著大袋小袋逛到腳痛,突然看見玻璃櫥窗裏映著自己的臉,眉梢眼角寫著的都是落寞。
打車回家時已是晚上八點。華燈初上,把整個城市映得溫暖明亮。蘇蔚抬頭望自家的那盞燈,意料之中地尚未亮起。
八點半,陳思文的短信準時發到。
“晚上加班,你先吃飯。”
熱戀時,他叫她“寶貝”;新婚燕爾,他叫她“親愛的”;而現在,結婚也不過五年吧,幹脆連稱呼都省去。
蘇蔚捧著手中的那碗康記牛肉麵,有流淚的衝動。
對於一個常常用方便麵充當晚餐的已婚女子,難免會感到惆悵,除了惆悵之外,還有一絲絲的不甘心。
那時候,嫁了另外一個人,會不會好一點?
往往想到這裏,蘇蔚便會狠狠打住,畢竟,世上是沒有後悔藥賣的。
“center”3
蘇蔚原本以為,那個擠入少年班來學舞蹈的成年男子是鬧著玩玩兒的,誰料他居然堅持了一個月之久。
這個健身中心本來有各式各樣的舞蹈培訓班,或許該男子是為了圓年少時的一個夢吧,反正多個學員多收一份學費,蘇蔚懶得去理他。
小朋友們也習慣了他的存在,不再偷偷嘻笑。
作為一個已過三十的成年人,這名男子顯然早已錯過了學習舞蹈的最佳時機,與肢體柔軟的小朋友比較,他的每個動作都透著僵硬。
對這個表現平平的學生,蘇蔚平常很少關照。隻是在台上示範的她,總能感覺到他投射來的目光。有時候她一轉身,竟覺得那目光驀地熱烈起來,背上有滾燙的燒灼感。
她有點惱怒,莫名其妙地惱怒,認定此人對自己心懷不軌。可是他除了在周二和周六下午來學跳舞,居然沒有一點冒犯的行動,除了對她行注目禮外,分明連話也沒有再同她說過。縱然她想發作,也找不出發作的理由。
一天,蘇蔚終於忍不住在下班後攔住了他,生硬地說:“這位先生,如果有需要的話,不如轉到成人班去吧,我幫你推薦。”
他沉默半晌,輕輕說:“好的,隻要你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