報社新來了一個實習生,嘴甜人靚,報到的頭一天,走到辦公室裏的每個人麵前進行自我介紹:“某老師您好,我叫某某,請多多關照。”一同奉上的,還有甜美的微笑和親手衝的一杯咖啡,雖然是速溶的,也夠暖人心了。
帶她出去采訪,也總是一口一個“老師”。我開始讓她直呼其名,後來見她執意不肯,也就由她去了。
小姑娘很討人喜歡,就是對於從事這一行缺乏最基本的常識。再重要的會她也是踩著點兒到,偶爾還會遲到,坐在會場埋頭就玩手機。回去時試著讓她寫個初稿,她連出席領導的名字都記不全。後來我就很少帶她去采訪了。
一天深夜,我去報社拿點東西,走進辦公室看見這小姑娘正對著電腦奮戰,一雙水汪汪的眼睛熬得通紅。
我問她:“這麼晚了怎麼還不回去?”
她一聽,眼淚“刷”地掉了下來,抽泣著告訴我,她的實習期快到了,一直想爭取留下來,可是領導列舉了她實習期間種種不合格的表現,告訴她她不能留下來了。
“他們說我開會不知道提前十五分鍾去,寫的稿子連五要素都不全,可是這些,都沒有人手把手地教過我啊。”小姑娘圓睜著一雙無辜的眼看著我。
我不知怎樣告訴她,在新聞行業,永遠不要太指望有人會手把手教,老記者也帶實習生,培養出師徒情誼的還真不多。
但我確實也碰到過那樣一個人,如果不是他那麼耐心教我的話,我很有可能和這個深夜哭泣的小姑娘一樣,獨自摸索了幾個月連新聞的門都摸不到。
我從來沒有叫過他老師,但在我心目中,他就是我師父。
我初到這家報社的時候,隻有二十出頭,研究生還沒有畢業,表麵上看起來驕傲無比,實際內心充滿了惶恐。
還記得剛來那天,我跟著人事科的人走進采訪部,偌大的一個辦公室,黑壓壓的坐滿了人,見我走進來,大多數人連眼皮子也不抬一下,繼續埋頭趕稿。
我被分配到一個角落裏坐下,指望著能有誰告訴我應該做些什麼。這家報社沒有老帶新的製度,實習生們被隨便塞到哪一個組,就隻能等著記者們樂意時帶出去做些采訪。作為一個羞怯到死的新人,我一開始隻有對著電腦枯坐的份兒,所有人都在忙碌,隻有我無所事事,那個下午,我真害怕會這樣一直枯坐到天荒地老。
快下班時,我終於鼓起勇氣走到主任麵前去,讓他給我點兒活幹。
主任問我:“你會幹什麼?”
我想也沒想就答:“我什麼都不會。”
現在想起來真是欠揍。
主任是個老好人,寬慰我說:“沒事先看看報紙。”坐在旁邊的一個男記者倒是忍俊不禁。
我隻好回到角落裏繼續枯坐,就在我快要絕望的時候,隔壁的格子間探出了一張笑臉,有人對我說:“嗨,你好,我明天有個采訪,你願意跟我去嗎?”
在當時的我看來,這張笑臉無比燦爛,盡管眼角邊的褶子多了些。
他就是剛剛那個笑我的男記者,後來他說:“認識你的第一天就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怎麼會有那麼傻的人,居然敢當著領導的麵說自己什麼都不會?”
我覺得他更傻,既然已經知道我這麼缺心眼,還主動請纓帶我去采訪。
這個笑我的男人後來成了我師父。
回想起來,他的笑臉對當時的我實在太重要了。你可以想象,一個還沒畢業的姑娘,隻身南下,舉目無親,進入一個完全陌生的行業,要多無助就有多無助。這時候有人願意伸出援手,哪怕是根稻草,也會拚命抱住。
其實他隻不過比我先來報到幾天而已,不過在這一行,已經很資深了,據說寫過一些很牛逼的稿子,拿過大大小小的獎項。
我那時還是個想在這一行業有所發展的人,不可否認,那段牛逼哄哄的從業經曆為他增色不少。
更何況,他長得還真不錯。一米八的個子,瘦削,挺拔,頭發剪得很短,劍眉星目的樣子。連樓下子報的同行見了都說:“這個小夥子可真精神。”
其實,他哪是什麼小夥子啊?對於我來說,三十好幾的他簡直就是個半老頭子了。我不知道他到底大我多少,不過從他笑起來眼角的褶皺來看,應該是大了很多的,所以從一開始,我就是視他如師長的。
他是揚州人,頭一次聽他自報家門時,我驚叫了一聲說:“呀,原來就是‘二十四橋明月夜,玉人何處教吹簫’那個地方啊。”
他很驕傲地補充說:“還有‘春風十裏揚州路,卷上珠簾總不如。’”
揚州遙不可及的月色給他增添了一圈光環,再看他時,覺得他有點兒像金庸筆下的江南俠客:白皙、俊朗,俠骨柔腸。不同的是,俠客用的是劍,他用的是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