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亡路上的愛情(1 / 3)

我還記得她的名字,她叫鄧美璋。

人生中的第一句粵語,就是她教會我的。許多年以後,我幾乎已記不清她的長相了,可無意中學會的口音卻比記憶更頑固。

認識她時,我隻有十來歲,生活在一個三麵環山一麵臨水的小山村,了解外界信息唯一的渠道就是看電視,對外麵那個五光十色的世界充滿向往。

鄧美璋就是在這時出現的。

有一天,我和夥伴們玩跳繩,這時候,隔壁家的小妹子跑過來,滿臉帶著神秘的笑容說:“橋奶奶家來了一個大姐姐,長得可漂亮啦。”

鄉下閉塞,偶爾來個陌生人很難得。於是我們一夥人繩也不跳了,一窩蜂地跑到橋奶奶家去圍觀那個漂亮的大姐姐。

到了橋奶奶家一看,果然來了個大姑娘,正坐在柴灶前撥火呢。她穿著一件蝙蝠衫,顏色是雪白雪白的,這在當時是相當時髦的打扮,看起來比村裏那些穿得土裏土氣的姐姐們的確漂亮多了。可這個姑娘顯然不太會燒火,被柴煙嗆得直咳嗽,臉上還糊著一塊煙灰。

鄉下孩子大多生性忸怩,我們幾個擠在門口,探頭探腦地往裏麵看,見了陌生人都不敢進去。

這姑娘見了,大大方方地站起來,笑著跟我們打招呼說:“來嘛,進來坐嘛。”她說的居然是普通話,這還是我們頭一次在現實生活中聽見人說普通話呢。

剛才坐著不覺得,她一站起來,個子就顯得高高的,而且瘦,長手長腳的。皮膚黑黑的,眼窩處有點兒往內陷,現在想來,是典型的“越人”,也就是廣西原住民的長相。可是當時隻覺得長得很特別,還蠻洋氣的呢。

我們還是不肯進去,她就走進裏屋,手裏捧著一把糖出來。這時橋奶奶在外麵幹農活回來,看上去不太高興的樣子,很不耐煩地對我們說:“去去去,快回家去吧。你們媽媽叫你們回去吃飯呢。”

我們心不甘情不願地被攆走了,那個大姐姐還跟在我們後麵叫:“吃顆糖再走嘛。”

回到家裏,我興奮地跟媽媽說:“媽媽媽媽,橋奶奶家來了一個大姐姐,穿的衣服可好看啦。你知道嗎,她還會說普通話呢,和電視上的人說的一模一樣!她還給我們糖吃呢。”

媽媽笑著問我:“糖好吃嗎?”

我有點兒沮喪,抱怨說:“本來就快吃到了,可是橋奶奶太小氣,把我們給趕走了。”

媽媽的臉色一下子變得嚴肅起來了,她說:“橋奶奶不是小氣,是心裏難過,你們以後少去煩她。”

我追問:“橋奶奶為什麼會難過啊?”

媽媽說:“還不是因為你戴叔叔犯了事兒啊。”

我再問到底是犯了什麼事兒,她就再也不肯告訴我了。

對於這個戴叔叔,我的印象不深,隻知道他是橋奶奶的小兒子。有句話說:“皇帝愛長子,老百姓疼幺兒。”這話說得真不錯,橋奶奶最疼愛的就是這個小兒子了,哥哥姐姐也讓著他,什麼好吃好玩兒的都給他。他很大了,橋奶奶還拿著飯碗追在他後麵喂,這一幕村裏的老人現在還記得。

在農村裏,孩子們很小就要開始幹農活,上山砍柴下河摸魚都是常事兒。橋奶奶居然從不讓戴叔叔沾這些活兒,說隻要他好好讀書就行。戴叔叔後來讀了個高中,這在當年的農村已經算很了不得啦。

高中畢業後戴叔叔並沒考上大學,一開始也沒找工作,就在家待著。因為平時不需要幹活,他長得白白淨淨的,看起來很斯文,整天窩在家裏,偶爾來到田邊想幹點兒活,橋奶奶就會風風火火跑來,一把搶過他手裏的農具,很誇張地嚷嚷說:“哎呀我的兒,你讀了這麼多書,這哪是你幹的活啊?”

聽媽媽說,戴叔叔剛畢業時,還懷著一肚子建設新農村的理想。承包過魚塘,養過蠍子,還買來一台收割機,說要按畝收費,推行機械化收割,但是做得都不成功。我們那兒種的都是小塊小塊的梯田,大型收割機毫無用武之地。

這麼折騰了一陣兒,把家裏的積蓄都折騰得七七八八了,戴叔叔覺得這不是個事兒,在家也待不住了,於是提著行李南下打工去了。

一般打工的人每到過年就會回來,可自從戴叔叔出去後,我們就再也沒有見他回來過。媽媽說他犯了事兒,不知道是不是很嚴重的事兒,鬧得連家也回不了。

那個大姐姐在橋奶奶家住了下來。

她的身份有點神秘,我們都不知道她到底和橋奶奶家是什麼關係。問橋奶奶,橋奶奶隻說是親戚,真奇怪,她家怎麼會有外省的親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