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沒有養過狗?
我小的時候,家裏曾經養過一條大黃狗。在鄉下,狗是沒有名字的,它的毛是土黃色的,姑且就叫它大黃吧。
大黃比我還大一歲,是我童年時代最忠實的玩伴兒和守護者。爸爸上山砍柴的時候,我和大黃就在林間玩耍,我撿鬆球,大黃也跑來跑去用嘴幫我銜。我們去外婆家,大黃撒開腳丫子在前麵為我們開路,快要到了就“汪汪”叫兩聲,通知外婆出來迎接我們。
大家都說它是條有靈性的狗,去外婆家的路十幾裏,它從來就不會迷路,混得熟了,常常自個兒往返於我家和外婆家之間。鄉下養狗多是為了防盜,大黃在這方麵特別稱職,隻要一有陌生人接近我們家,它就會汪汪大叫,有次來了個從未登過門的遠房親戚,它跑出去咬住人家褲腿往外拉,直到奶奶嗬斥它才作罷。我十歲的時候,大黃已經很老了,也不像以前那麼靈敏了。有次它獨自去外婆家,路上誤食了耗子藥,它硬撐著跑了回來,在地上痛苦地滾了一陣後,就口吐白沫死掉了。
我始終忘不了,大黃臨死前望著我的眼神,黑黑的狗眼睛裏像是汪著一包水,無比眷戀地盯著我看。它哭了麼?
從那以後,我再也沒有養過狗,因為我害怕分離。
我的同事阿杜是個狗狗控,他和女朋友共同養著一條巨型牧羊犬。那家夥長得又高又壯,一身油光發亮的黑毛,又特別愛和人親熱,有次我去他們家玩,它一個箭步衝上來,爪子直接搭到我肩膀上,嚇得我差點沒暈過去。
阿杜的女朋友用粵語嬌聲叫它的名字:“有米,不許淘氣!”
它聽見後收回爪子,乖乖地趴在女主人的腳旁,舌頭伸出來有兩寸長,這麼壯實威猛的家夥,賣起萌來居然還挺可愛的。更有趣的是,它叫“有米”,真是個喜感的名字,在粵語裏“米”就是“錢”的意思,很多人的生平願望就是希望能夠“好有米”。
阿杜說,這個名字是他女朋友起的,她真是個古靈精怪的女孩子啊。
有米特別能吃,而且無肉不歡。堆尖的一盆肉,它伸出舌頭來,拿出氣吞山河的架勢,三兩下就吞完了。
說起來,阿杜和女朋友算得上是“犬為媒”。他們住在同一個小區,都喜歡喂喂流浪貓狗,有米就是被喂養的流浪狗之一。一來二去的,兩人就住在了一起,還順帶收養了有米。阿杜是個顧家的潮汕男人,燒得一手好菜,在他的喂養下,女朋友迅速地白胖起來,有米的外形也從剛進門的瘦骨嶙峋壯大成了威武凶猛。我總覺得,它之所以成為流浪狗,很可能是因為太能吃了,前主人供養不了才狠心把它丟了。
遇到阿杜是它的福氣,阿杜可疼它呢,每天下班都會去菜市場稱幾斤牛腩,回到家燉蘿卜牛腩,有米吃肉,他和女朋友喝湯。
這樣的生活過了兩年,居家男人的好廚藝沒有留住一顆想飛的心。女朋友去了美國,臨走前給有米打了各種防疫針,辦了各種證件,說要帶它一起去。
女朋友走的那天,阿杜沒有去送。他照例上班,下班後照例買了幾斤牛腩,回到家加點蘿卜燉得噴香。燉好後,他習慣性地叫有米來吃,沒有聽到預想中的犬吠聲,這個時候他才確定,他終於失去了它,還有她。
窗外下著傾盆大雨,砂鍋裏的蘿卜牛腩湯“咕嘟咕嘟”地往外冒,煤氣灶上的藍色火焰越來越微弱,他的眼淚“叭啦啦”掉了下來,心想著就這樣死去也無所謂。
這時候他聽見撓門的聲音,打開門,有米連滾帶爬地撞到他懷裏,勁兒大得差點兒把他撞翻在地。
他摟住有米,發現它全身的狗毛都淋得濕透了,有些地方還卷成了球,從機場到他家的路程開車都要一個半小時,又下著這麼大的雨,它是怎麼跑回來的?
有米把頭埋在他的懷裏,嘴裏發出嗚咽的聲音。它一定覺得很委屈吧?它肯定認為他遺棄它了。
阿杜給它好好洗了一個熱水澡,然後細心地用吹風把它的狗毛吹幹,又梳得光滑無比,一人一狗偎依在一起共享晚餐,它吃牛腩,他喝湯。
一屋子蘿卜牛腩的濃香中,他摸著有米的頭,感覺自己又活過來了。
女朋友在轉機時打來電話,氣急敗壞地告訴他:“有米跑了。”
他平靜地回答說:“它回來了,和我在家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