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是—三—峽—的。
長江三峽在峽江子孫的心中,永遠是聖潔而美麗的故園。江水淹沒了他們的土地和房屋,但永遠淹沒不了他們的心誌。
一位隨父母一起外遷的小學生,在離別之際給家鄉送行的父老鄉親寫了一封信:
我的故鄉在三峽,我家住在萬州區太龍鎮向坪村4組。
由於三峽工程的興建,我們舉家遷到江蘇省如皋市。在這綠樹成陰的夏日裏,在這即將遠行之際,各級領導和父老鄉親都來了,都來為我們送行。在此,我們對你們的深切關懷和深情厚誼表示由衷的感謝!彩旗在為我們飄揚,歡歌在為我們高吭。我們作為三峽庫區兒女,即將告別故土,告別家園,心情怎能不激動和留戀呢?故鄉的山水我都眷念著,一草一木都珍愛著,忘不了親友和師長,更舍不得一起上學的小夥伴。是老師教我知識和懂得道理,是同學們和我一起上學、念功課、做遊戲。這種童年裏建立起來的深厚友誼,我又怎能忘懷?我們祖祖輩輩都生長在三峽,三峽是我們的故鄉,我們又怎能忍心分別呢?但是,建設三峽是祖國人民幾代人的夙願,是富民強國的偉大工程。服從黨中央的安排,是每一個中國公民應盡的義務和職責,我們不能為自己的眼前利益阻礙三峽工程的修建。我們應“舍小家,為國家”,為祖國明天的富裕做出奉獻!我們相信:祖國不會忘記為三峽工程興建做出犧牲和奉獻的人們!盡管故土情難分難舍,但他鄉也有發展機遇。我們應擦掉眼淚,高高興興地去,在那安居樂業。我們盡管有暫時的困難,但會得到新家當地領導和各界朋友的關懷和支持。小移民臨別時的稚嫩感言,純潔無瑕,使人看到一顆水晶般透明的心,送行的人們無不為之感動。
走向遠方的三峽移民,無論在任何地方見到任何人都會坦蕩地說:“我來自雄奇壯麗的長江三峽,是三峽百萬移民中的一員。無論時光如何流轉,無論我多麼貧窮,多麼富有,我永遠記得離開故鄉的日子,因為,那是我一生中刻骨銘心的一天。”
三峽移民搬遷之前,都要去祭掃祖墳。按規定,175米最高水位線下的墳墓,埋葬不滿15年的,一律要求遷走,因為埋葬時間短的墳墓留在江底會汙染長江。埋葬了15年以上的墳墓才有遷與不遷的靈活性。三峽移民遷祖墳的場麵極為悲壯。中國人,誰不看重自己的祖墳?湖北三峽壩區的移民在遷移將被淹沒的祖墳時,幾代人在墳墓前先跪拜,然後呈上供品,供品有祖先喜歡吃的肉、白酒、蔬菜、水果等,再點燃香燭,再跪拜,口中念念有詞,一般是給長眠的祖先講明遷墳的理由。當動手挖墳時,哭聲震天,在場的人無不潸然淚下。重慶庫區巫山縣的移民遷祖墳時,幾百人在祖墳前長跪不起。遷墳到新址掩埋,仍按巴、楚各地古老的風俗程序進行,這程序是嚴格的、繁瑣的,令人傷感而悲戚。移民老王說,近十年來,農村續家譜之風很是盛行,遷移祖墳,是一件令人心碎而又無法回避的傷心事。移民之初,首先得遷走祖墳,誰願意將祖先之墓長期沉沒在江中?倘若將來兒孫們問起祖墳在哪裏,我們怎麼向子子孫孫交代?
2006年2月25日下午,巫山縣大溪鄉的405位移民告別故土,遷往500公裏外的銅梁縣安家。84歲的老人李在英,帶著祖孫4代9口人外遷。臨走時,她跪在老伴的墳墓前告別,老淚縱橫:老頭子啊,水要淹來了,我們一家就要搬走了。移民老楊家的祖墳在175米水位線以上。三峽二期蓄水,他家的一部分土地已被江水淹沒,三間住房和一間豬圈屋已全部拆除,住了三代人的屋宅隻剩下一堆殘磚剩瓦。臨走前,老楊砍了一根竹子,用竹篾編成三間正屋和一間豬圈屋的框架,然後用白紙糊成自家房屋的樣式。他把一家4口人帶到祖墳前,放上供品,點燃香燭,跪在墳前哭訴:“爹爹啊,你留下的房子要淹了,土地也要淹了,可修三峽是為了國家發財(展),國家發了財,大家才發財啊;你的兒孫一家人都搬遷得好遠好遠啊,清明節、臘月間,再也不能給你上香磕頭了,我這一輩子再也不能來看望你了。”老楊哭訴著,點燃了“紙糊的房子”,他的老伴、兒子和女兒在他身後齊刷刷地跪下,望著吱吱燃燒著的火苗,一家人肝腸寸斷,淚水如決堤的海。“紙房子”很快燒完了,變成了一堆灰燼。突然,一陣峽風吹來,灰燼卷繞騰空而去。老楊站起身來,把全家人的鑰匙一一收在自己手中,然後在墳墓上掏出一個泥洞,把鑰匙全部放了進去,小心翼翼地掩上泥土。“爹爹啊,土地也淹了,房子也拆了,家裏什麼也沒有了,你修的房子也“燒”還給你了,隻剩下幾把鑰匙,這是你辛辛苦苦創下的全部家業,現在全部還給你、全部都還給你了。”老楊一邊深埋著鑰匙,一邊揩著怎麼流也流不完的眼淚。埋好鑰匙,兩代人分兩批作最後的叩拜。“爹爹,我們走了!”“爺爺,我們也走了!”祭祀完畢,老楊一捋袖子擦幹眼淚,帶著一家四口走向陌生的遠方。移民們的情愫是可以理解的。他們離開原有的生活空間之後,將改變原來的生存狀態。他們為了體現和服從國家意誌,為大家而犧牲了自己的小家,每一家告別故園的移民,幾乎都要舉行一個儀式,這儀式雖說簡單而樸素,卻也震顫人心和極具悲壯色彩。
2004年8月3日淩晨5點,重慶開縣鎮安鎮歇馬村的移民,與鄰居進行著最後的告別。村裏年齡最大的一位80多歲的老太婆趕來送行。她拉著移民王端珍的手,難以置信地問:“走了,你們真的。就這樣都走了?”“您老多保重,我還要回來看你。”王端珍說。“你們去的山東,是在啥地方啊?”老太婆喃喃地問。“在東方,在太陽升起的地方。”眼睛紅紅的王端珍指著漸漸泛白的天際。“出太陽的地方,離家好遠好遠哦?”老太婆從未出過遠門。“是很遠、很遠、很遠。”王端珍眼淚撲簌簌往下掉。在鎮安鎮政府駐地,鄉親們全都聚集在鎮政府的大院裏,與816名外遷山東的移民依依惜別、擁抱、痛哭。
2001年6月24日,400多名移民外遷江蘇。當長航“江山4號”輪為移民拉響告別的汽笛時,移民們心如刀割,眼淚奪眶而出,移民們在甲板上齊刷刷跪下來,對著家鄉磕頭。輪船薄薄的鋼板在移民額頭的猛烈磕碰之下,發出一陣陣令人斷腸的顫栗聲。輪船經過故陵沱時,一群移民衝進駕駛室,要求船長把船速放慢,並拉響汽笛告別故園。因為臨行前有約,岸上有移民親友們在等待,向他們作最後的告別,還因為,移民想留住飛逝的時間,多看看故鄉一眼。船長、大副含淚答應了移民兄弟的請求,讓輪船在江流中作短暫的停留。岸上聚集了數百名送行的親人,移民和親友揮著手,相互聲嘶力竭地呼喊著姓名。船岸之間,淚飛如雨,江水頓時漲潮。汽笛悲咽,一聲比一聲長,聲聲撕肝裂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