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邊的高台是一片樹林和草地,在兩棵樹之間拉起了一條橫幅:大昌鎮外遷廣東移民歡送會。從遠處接來一根電線,連上了高音喇叭,喇叭裏反複播放著“祝你平安”的歌曲。移民們按照8個大隊24個中隊依次排列,密密麻麻站成一片,隻有舉牌的人看得出隊列,後麵就分不出隊形了,送行的親朋好友也都混合在一起,到處是依依惜別、催人淚下的場麵。一位婦女硬要把一張50元的人民幣塞給一位老人,老人哭著不接;樣子很相似的一對姐妹抱在一起失聲痛哭,旁邊的人拉也拉不開;一個男人吧嗒著紙煙,幾乎是煙不離嘴。
太陽冉冉升起,把整個河灘染成金黃,增添了幾分壯美的色彩。當劉敬安書記代表大昌鎮黨委、政府,我代表縣委、縣府講完簡短的歡送詞後,大昌鎮鎮長王祖乾宣布了出發的口令,頓時鞭炮齊鳴,鼓樂喧天,古老的大昌鎮煥發出從未有過的青春。
各隊隊長在前麵舉著隊牌,牌上寫著對方接收點的地名,每個移民胸前佩戴著紅色的移民牌,注明了哪個村哪個組、姓名、年齡。工作人員都懷揣一本22頁厚的搬遷實施方案,上麵有組織機構、行程、路線、移民、貨物編組、中轉環節的具體安排、幹部及移民須知、護送幹部名冊、輪船艙位平麵圖等,細致到每個小時幹什麼、每個人做什麼,大家開玩笑說,這可以載入巫山移民誌裏。雖然在考慮總方案時把什麼情況都想盡想絕,但畢竟由於人員太多,不少人一輩子都還沒有坐過輪船、火車,難免會隨時出現一些意外情況,自從擔任起護送指揮長那時起,我就開始提心吊膽。
果不其然,我正站在6號船接送移民時,6號船與7號船的連接處突然傳來一聲尖叫,轉身一看,一位50多歲的婦女已經半身掉進水裏,雙手緊緊揪住船舷,一位男子抓住了她的雙臂,大聲呼救,我趕緊跨上前去一把拖起了落水者。
原來是過船擋板時一不小心踩在了船舷邊,固定守候的工作人員剛好把一個小孩扶進了艙室,造成了空當。我的心一陣緊縮,要是一掉下去就流入船船相連的船肚,施救都無法進行,真是蒼天保佑啊!
8時30分,所有移民上船完畢,我在開道船上引航,王鎮長在最後一條船壓陣,各條船之間保持著一定的距離,像一條彩色的長龍向縣城駛去。
11時,船隊準時到達礁石岩碼頭,早已守候在這裏的縣委書記王愛祖、人大主任盧祖政、政協主席徐鵬揮手致意。
金薩克樂隊和中老年腰鼓隊服裝豔麗,格外醒目,洋溢著喜慶色彩。移民們在這裏換乘江渝10號輪前往宜昌港。當我站在船舷邊側望同船的移民時,他們都含著淚水向漸漸遠去的巫山揮手再見!
按照預定方案,待移民安頓好後馬上召開隊長會,研究在船上的注意事項。我們把二等艙休息室作為指揮中心的辦公室,很有點戰爭影片中前線指揮部的味道。8個大隊長中有兩位女同誌,一位是計生辦主任李美桂,一位是鎮黨委委員尚魁萍。兩位女同誌很有特點,李主任是風風火火,尚委員是文文靜靜,《巫山導報》曾專門以“巾幗展風采”為題,報道過李美桂的先進事跡。李美桂的丈夫幾年前不幸去世,一個人拉扯著不滿十歲的小孩。自從擔任光明村移民工作組的組長後,經常是很晚才回家,女兒以方便麵為主食,拖得麵黃肌瘦。今年4月的一天,李美桂依然像平時一樣晚上9點多鍾才從村裏回來,但女兒卻不見了,多方打聽沒有下落。她心急如焚,從樂門口找到八角丘,始終不見人影,她就坐在街心的石梯上靜靜地等待。到了10點多鍾,女兒單薄的身影終於出現在街頭,李美桂跑過去抱住女兒,忍不住淚如雨下。這次為了護送移民,她又把女兒寄居在朋友家,她說等護送移民任務完成後,再好好地陪陪女兒。
各大隊通報情況後,一致認為船上最大的問題是安全問題。比如100多個小孩基本上都沒坐過輪船,喜歡在船舷邊跑動,有的還可能把船欄杆當成家裏的梯子,可以隨便爬上爬下;比如有的小孩對水龍頭感到很好奇,自己去接開水;比如晚上輪船夜泊宜昌港時,會出現兜售食品的小販,稍不注意,小販跳上船來個順手牽羊等等。會議決定,把安全作為首要任務,分隊負責,各司其職,同時在廣播裏播出不準小孩出艙室,不準小孩打開水的注意事項,8名幹警分成兩組人員晝夜值班,醫護人員對特殊護理對象進行身體檢查。
開完會後心情較為輕鬆,移民局長遞來一支香煙。我本來不會抽煙,但兩年多的縣長經曆讓我養成了一點壞習慣,高興時抽支煙。一支煙還沒抽完,尚委員匆匆地趕來報告,說部分移民情緒激動,鬧著要衝駕駛台。原來是興隆村的移民對艙室安排有意見,提出為什麼其他村的人住四等艙、三等艙、二等艙,興隆村的人住的是五等艙,這明明是一碗水沒端平欺侮人。輪船不能再往前開,就是到了宜昌也不會下船。其實在考慮運輸方案時早就明確了移民都不住五等艙,就怕出現不平衡,引發矛盾,但直到臨出發的前幾天,原本預定在廣東打工直接去接收點的幾十人一下都回到大昌,與大隊伍一起走。這一下就打亂了計劃,不同意一塊走顯然不行,再另行安排船隻也不現實,隻有把五等艙利用起來,沒想到竟惹出這麼大的麻煩。船方積極配合,騰出10個船員室安置五等艙的移民。所有護送幹部全都讓出艙室,指揮中心的幹部和工作人員都住進了五等艙。
五等艙設在全船的最底層,門外的鐵擋板較高,所以光線很暗。一個大艙裏密布著八排三層床鋪,由於空間小,坐在底鋪上的確直不起腰。縣公安局副局長龔王國、縣經協辦副主任李元華站也不是,坐也不是,隻好和衣躺在那裏。
我選了一個靠門邊的位置,江風吹在身上,十分涼爽。燈光昏暗,看不見席子的顏色,隻覺得有些油膩,睡了沒一會兒,就感到身上發癢,一下起了六七個小疙瘩,可能是跳蚤之類的小害蟲。一看板壁上爬著兩隻偷油婆,兩眼一閉,眼不見為淨。正迷迷糊糊中,旅遊派出所指導員楊躍進拍醒我,說老羅看你來了。羅光紅就是下午鬧得較厲害的領頭人。他開口就說對不起,我做錯了,請你們原諒,我也不是為自己,主要是為那些老人和娃娃,我向你們保證,從現在開始一直到接收地,我興隆村的人不再說半個不字,保證協助你們做好護送工作。我趕緊對躍進說,快去買點啤酒和花生米來。
我和老羅、正國、元華等拿著酒瓶頻頻碰杯,共同度過這個難忘的五等艙之夜!
8月4日,晴天,早晨7時30分,船抵宜昌港。
縣外遷辦吳永樹早已來宜昌打前站。宜昌市政府為了協助我們做好轉運工作,專門召開了港口、火車站、交警、運輸公司等部門的協調會,由一位副秘書長親自督辦。碼頭、車壩都是專用,一組移民上一輛客車,秩序井然,有條不紊,近千人拖兒帶母的大部隊,從碼頭到火車站上車完畢隻用了1個多小時,連同行的幹警都自我讚譽是軍事化的行動。
列車於10時16分準時發車。
這是一趟特別的移民專列。襄樊鐵路分局為了完成好這次的運送任務,專門派出了以一位副段長為組長,巡警隊長、廚師長、播音領班為成員的工作組,連乘務員都是從全局選調的。列車也是最好的旅遊專列,粉黃色的外殼,舒適的軟座,每節車廂都掛著白底紅字的標語:“向三峽移民學習”,“移民們辛苦了”等等。考慮到部分移民的身體狀況,還加掛了兩節硬臥車廂。我們把指揮中心設在餐車裏,各種情況都在這裏彙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