庫區基層政府和移民,從某種意義上說是一種哲學上的“對立統一”關係。在從20世紀移民試點到2006年長達20年的“對立統一”
中,雙方為著既相同而又有所不同的目的、目標,在曠日持久的思想衝突、行為衝突、利益衝突中,留下了許多發人深省的故事。
移民之初,移民幹部到庫區工作,移民們總是用異樣的眼光看著“上麵來的人”。移民“異樣的眼光”就是無助、無奈、不信任或者是嗤之以鼻,當然也充滿了期待、渴盼和希望。日子一久,移民漸漸發現“上麵來的人”還多少做了一些移民看得見、摸得著的實事,移民幹部也並不完全是“不受歡迎的人”。
也許,曆經20年久而久之的衝突和對抗,雙方漸漸演變成“一條道上的人”,移民幹部對移民有了感情,移民就產生了“接近性”,擺談之中不乏幽默也不乏尖酸刻薄。
我在庫區工作中碰到一位較熟悉的移民老張。臨近晌午,他非要拉著我吃“豆花飯”,說說心裏話。我推脫不得,便和他在路邊店坐了下來。兩大碗白花花的豆腐,一大碗熱氣騰騰的“燒白”,一瓶老辣的江津“白幹”,還炒了一碗“藤藤菜”。
二兩酒下肚,他的話就多了起來。
“你到了我們這窮鄉僻壤,沒啥吃的,隻有把你當成‘三白幹部’打整(對付)了。”
“三白。?啥子叫‘三白幹部’?”我疑惑不解地問。
“我們這兒說的‘三白幹部’指的是鄉鎮這一級的幹部。”
“你是說鄉鎮幹部白吃、白喝、白拿?”我馬上有點神經質地意識到,我應該主動付這一餐飯錢。
“不是的,‘三白幹部’說的是‘吃燒白,喝白幹,打白條’的意思,主要指鄉鎮一級幹部。”
我聽了就笑起來。鄉鎮幹部成年累月工作在最底層,走村串戶,吃的是燒白,喝的是白幹,打白條給農民的事當然也“時有發生”。老張幾句話就把鄉鎮幹部的工作生活狀態刻畫得入木三分,令我捧腹噴飯。
“現在還興打白條?”
“以前給農民打白條很普遍嘛。現在鄉鎮給我們農民打白條少了,給自己‘打白條’倒多了起來,聽說鄉鎮機關幹部的工資都有幾個月沒發了,不曉得是不是以前給農民打白條作孽太多,現在輪到該給自己打白條了。你說,這是不是風水輪流轉?是不是上天給作孽人的報應?”
老張說的還真沒錯,庫區絕大部分鄉鎮幾十年來由於無工業,無商業,稅收很少,都是“吃財政飯”,拖欠鄉鎮機關幹部工資幾個月、半年的都有,更莫說報醫藥費了。很多鄉鎮都是“欠了一屁股的債”,不斷向上級政府借錢來發工資。2006年1月,我曾和移民局的幹部到庫區檢查移民後期扶持項目,一個鄉鎮機關幹部向我感歎:現在教師的工資不能欠,農民的白條不敢打,隻有打自己的白條了。
“鄉鎮不給農民打白條,給自己打白條,這說明鄉鎮幹部思想作風轉變了嘛。”我說。
“咦,想一想也是這個理吧。來,就為你說的作風轉變,幹!”
老張呷了一口酒,剔了剔牙,有些遲疑地說:“說實話,不給農民打白條還是很難的。比方,我們種的青菜頭,賣給榨菜加工廠,還是打白條,說是要等把加工好了的榨菜賣掉後才拿得到現錢,這不是打白條又是啥?”
“老張,幹!這你就說得不對了,現在是市場經濟了,榨菜加工廠全是老板的,又不是政府的,你這一板子打到政府的屁股上,可能打錯了喲。老板不拿錢,你就不賣給他噻。”
“但是。還是有打白條的,比方說,淹我房子和土地的移民補償金,政府就打了白條,現在都沒拿到手。你是移民局來的,我正好向你反映反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