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房子是幾期水位要淹?”我明知故問。
“三期水位。”
“現在淹了你的房子沒有?”
“沒有。”
“淹了你的土地沒有?”
“也沒有,我現在還在耕種呢。”
“對了,你的東西還沒有損壞,怎麼會補償給你錢呢?”
“上頭老叫我們移民提前搬遷,可沒有錢我怎麼搬呢?”老張一下就漲紅了臉。我急忙安慰他,並講了移民資金的籌措、分配,低水位先給錢,高水位稍微往後一點給,移民資金決不會打白條等等。
“哈哈,原來你是嚇唬我呀?國家湊移民的分分錢還是不容易,移民補償的錢來路又這麼複雜,我還以為到銀行隨便取呢。”
我喝著高度的老白幹,感到有點微醉,他卻是越喝越清醒。我問他能喝多少,他說喝七八兩臉不紅心不跳,還說不管是啥子人,能不能喝酒他一眼就可以看出個八九不離十。
“那你看我是能喝多少酒的人?
“你呀?能喝一斤六七兩酒吧。”
“老張,這你就大大地看走眼了,實話跟你說,我頂破天也隻有二三兩的酒量。”
“我沒說錯啊,我說的一斤六七兩就是一斤‘留’七兩,你想一想,一斤‘留’七兩,不就是你自己說的二三兩麼?”
我一聽就笑了起來,很是佩服他這巧妙的借用和狡黠的智慧。
我和他在“豆花酒”中越喝越高興,說話也沒了遮攔。“龜兒格老子”等庫區的“庫罵”也脫口而出。在談到移民幹部白天晚上都督促拆房、建房、砍樹、遷墳的事時,他突然話鋒一轉,用調侃的語調對我說:
“你們移民幹部做的很多事,四句話就可以概括完。”
“四句話就能把我們概括完?不可能吧。”
“我說了你千萬莫慪氣喲!”
“我不生氣,你說嘛。”
“這四句話是‘淹我的地,拆我的房,挖我的祖墳,趕走我的老娘’!”
“天啊,是這四句話?”我心中掠過一種無比強烈的震撼。
平時能說會道的我,在這位移民兄弟麵前一時語塞,就像當頭挨了一悶棒,隻覺得眼冒金星。
我不知是辯解還是喃喃自語,作了“此地無銀三百兩”的辯解:“修水庫是要淹地,搬遷是要拆房子,不挖祖墳就會汙染長江,土地淹了,你老娘親也得跟著遷走啊。”
“淹地、拆房、挖祖墳、趕走老娘,你摸到良心說說,你們移民幹部做的這四件事,是不是社會上最缺德的事?”
“是的。是最缺德。的事,不過,你要曉得,我們許多移民幹部總是先帶頭挖掉自己的祖墳啊。”我心中掠過一陣悲涼。
“連自己的祖墳都要挖,不是‘更缺德’嗎?到了豐都陰曹地府,恐怕牛頭馬麵、大鬼小鬼都不準許你們過奈河橋呢。”
“為啥不讓我們過奈河橋?沒這麼嚴重吧。”
“你在人間做的缺德事太多,到陰間不說清楚就過不了奈河橋,過不了奈河橋就要打下十八層地獄受罪,來生轉世就投不了人胎喲。”
坦率地說,這位移民兄弟說的真不差,移民幹部白天晚上都忙著幹的這四件“缺德事”還真是移民搬遷中的主要工作。在中國傳統觀念中,這都是最不能容忍的事。難道,在移民的眼中,我們真是比惡魔還有過之而無不及,是一群沒心沒肝、喪盡天良的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