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弟,你莫打胡亂說,移民幹部也是摸到良心做事。你也說說,我們為啥要做這些‘缺德事’呢?還不是為了體現國家意誌?再說,我們做這些事容易嗎?這些年來,為三峽移民,死了多少移民幹部?

好多人得了重病?好多人成了終身殘廢?”說完我氣呼呼地自嘬了一口酒,這酒好苦、好澀。

“哎呀,你莫生氣,你莫生氣嘛。也不全怪你們,再說,端人碗還得服人管,上頭叫你們做,你們也沒辦法。再說,現在到處都缺電缺水的,不修三峽(電站),國家又啷個辦?”

移民老張說得對,評價移民工作者做的事,每一個視角都不盡相同,每一個人心中都有一杆秤,都可以從中找出自己的答案。或許,真是“千秋功罪,後人評說”了。

老張見我沉思不語,又安慰了我幾句。

路邊店的這一頓“豆花酒”,老張對移民幹部評價的四句話,對我的靈魂是一次永生難忘的震撼。

其實,移民幹部也是人,也是充滿感情的動物。

一天,忠縣、雲陽、開縣800多名農村移民舉家遷往外地,他們告別即將淹沒的故土,乘船來到了繁華的重慶朝天門,將換乘火車去新的故鄉。在別離重慶前,我和市移民局的處長喻淩、何伯泉去送外遷移民。

在輪船的頂樓上,兩個七八歲的小女孩正在嬉笑打鬧。突然,孩子的母親走過來把兩個孩子拉到船舷邊的欄杆處酸楚地說:“孩子,快看一看啊,以後看不到了啊,這兒叫重慶,是你們的家,好漂亮好漂亮的重慶啊,可是我們要走了,你們要多看幾眼,要永遠記住,美麗的重慶是你們的家,重慶——才是——你們——真正——的——家——

啊——”

母親說完,已是泣不成聲,淚如雨下。

是的,在長江、嘉陵江兩江環抱、山水夾峙的重慶,這麼漂亮的家鄉,為什麼要離開呢?這一去要多少時候才能回到家門口?兩個小女孩當然不知離開家鄉的酸楚,可母親心裏知道,這一去,有可能一輩子都再難回來。

麵對此情此景,喻淩處長也動了真情,他不忍再看下去,拉著我到一旁擦拭淚水。區、縣、鄉、鎮、村、組的移民幹部去送移民外遷,或去探望在異鄉已定居的移民,與移民告別時,情緒極為複雜,心情格外沉重,無一不哽咽唏噓,潸然淚下。

巫山移民局後扶科長馮光辛說:“許多外遷移民在公證員的公證下,取消了自己在當地的戶籍和一切證明,在最後簽字的那一刹那間,很多移民的淚水如斷線的珠子,不斷線地往下流。在這一刻,他們突然意識到,他們不是巫山的人了!而我在一旁也陪著移民淚水長流。”

雲陽普安鄉移民幹部王滿說:“做了很多思想動員工作,移民終於答應外遷了,但他們提出一個條件,就是要求我同他們一起吃一頓告別飯。我前後去移民家吃了兩次告別飯,心裏一直哽噎著,怎麼也吃不下,心裏發堵,再也不敢去吃了。”

奉節移民幹部肖高學多次送走移民,他說:“說起在碼頭上送別移民的事,我不想提起也不願再提起。每一次移民離別,輪船沒有一次正點開過,送別的鄉親該下船時不下船,該上船的移民又不上船。

那一瞬間,我才知道生離死別的真正含義。人們就這樣緊緊地拉在一起、抱在一起。我隻好咬著牙,橫下一條心,將送行的鄉鄰和遠走的移民拉開,那感覺,就像撕開身上的肉一樣疼。”

幾乎每一個移民幹部說起和移民發生的各種衝突和故事,總是充滿複雜的感情。隻要是人,怎能不通人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