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在江中走,人如畫中遊”,進入巫山境內,看到嫋嫋婷婷的神女峰,容易想起“巫山雲雨”這個詞組。
幾千年前,宋玉揮毫寫下《高唐賦》和《神女賦》,為中華民族製造了“巫山雲雨”這個悠遠的文化後果。如果宋玉再世,看到三峽大壩“截斷巫山雲雨”,是不是又要揮毫潑墨,再續一賦,以記錄人類又一個載入史冊的經濟後果呢?
2005年金秋,我和巫山縣分管移民工作的副縣長趙剛、市移民局農村移民安置處副處長高顯強同行,驅車盤山而上,經過巫山最高的山脈然後再下到江邊的大昌鎮。
三峽庫區有兩個“著名”的移民大鎮:一個位於長江支流大寧河流域的大昌鎮,是鑲嵌在美麗的小三峽峽穀之中的一顆燦爛明珠,屬重慶巫山縣管轄;另一個移民大鎮是位於長江支流小江流域之中的高陽鎮,屬重慶雲陽縣管轄。按我國的現行體製,一般鄉鎮的人口不過一兩萬人,而這兩個鎮移民人數都在16000人左右。庫區各級政府、社會上上下下都熟悉這兩個移民大鎮的情況,連中南海的幾個老共產黨人都很關注這裏的一舉一動。就因為這兩個移民大鎮在三峽移民區很有代表性,因而十分“著名”。
大寧河、小三峽、大昌,是三峽旅遊線的“華彩樂段”,許多金發碧眼的外國人到了這裏,像發了瘋似的“OK”不停,直到“OK”得嗓子發痛。以前,我是作為觀光遊客,多次到小三峽,這裏的景象萬物實在是太誘人了。每一次來,陶醉於山的雄奇和潺潺流水的韻律之中,浮躁的心就會自然而然地沉靜下來。在這裏,我感受最強烈的是大自然對心靈的超強淨化。每一次離別這條清清的小河,總會產生“每向狂瀾觀不足”的流連。
在峽中住上一宿,遊人談得最多的是“楚襄王巫山一夢會神女”,和宋玉的《登徒子好色賦》之類流傳千古的巫山話題。
近幾年,我在移民局“臥底”,多次到大昌調查,關注著這裏移民的搬遷、安置、穩定的動向。
在我的記憶中,大昌那些被時間打磨得潤滑的街石是古鎮風貌;古色古香卻顯破舊的沿街房簷下,兜賣茶葉蛋、三峽石的農家婦人,赤著腳的孩子是一道獨特的風景;而那些打著手機、笑靨如花的青春佳麗到這裏旅遊,又給古鎮增添了萬種風情。
可這一次進入大昌古鎮,映入眼簾的老街道已全是斷牆殘壁,幾個大嫂正拆房子,拾掇著殘磚剩瓦,她們是在做鍾點工,一天能掙二三十元。街上絕大多數人已搬遷到附近新建的集鎮,古鎮顯得格外冷清。
趙副縣長告訴我,在年底之前,大昌移民必須搬遷完,這是領受的“死命令”。因為2006年三峽工程三期水位要漲到156米,這個古老的集鎮將成為水下魚蝦的自由棲息地。
大昌這個移民大鎮,是萬年河穀衝刷出來的“金色糧倉”,用當地移民的話說叫寸土寸金,肥得流油。當我和趙副縣長來到大昌鎮時,正值金秋時節,河穀的“小平原”全是良田沃土,到處都是一片片金黃色的菜花,在江上輕風的吹拂下,河穀芬芳四溢,令人沉醉、癡迷、流連。
在大昌緊挨著河邊街沿邊的南門碼頭,我們和幾位移民嘮起了家常,一位50多歲姓周的移民說:“以前我們總認為這兒是‘窮山惡水’,還抱怨命不好,生在這個窮旮旯,現在才發現,我們這旮旯是好山、好水、好田、好土啊,這是菩薩老天爺給大昌人的恩賜。”
我問:“怎麼‘窮山惡水’一下就變成了這麼多個‘好’,怎麼個‘好’法?”
“以往交通不便,進出大昌都是靠小木船。大寧河水急坡陡,船工們都是憑一根篙杆撐船,光著屁股拉纖要走幾十裏地哩。現在我們也轉變了念頭。”
“什麼。念頭(估計是‘轉變觀念’這個詞)?”
“嘿嘿,俗話說,好看的不好吃,好吃的又不好看;很多平原,我們認為是一展平陽的肥田沃土,城裏人就認為不好看。我們認為是‘窮山惡水’的地方,城裏人就認為是好山好水,就來旅遊。你們城裏人也刁食(挑食),光有‘窮山’還不來,還要有‘惡水’,窮山加上惡水,就是好風景哩。修三峽電站的頭一年,聽龔鎮長說,我們小三峽就來了130萬人,我們大昌街頭巷尾,旅遊的人多得像螞蟻趕場,我們從河裏撿來的三峽石、雨花石、鵝卵石,一天都要賣好多的零錢呢。這不是好山好水麼?”
“旅遊的人,就是看個稀奇,當然會來你們這兒。”
“那些旅遊的人也很奇怪,就是喜歡看光屁股拉纖的事,我們習慣了,他們覺得稀奇。”
旁邊一位大嫂接過話茬兒說:“我們一家9口人,隻有6分地,是好田好土,就能刨出金娃娃,看起來土地少,但一年的生活也差不到哪兒去。現在,眼看我家這6分好田好地就要全部淹了,新劃的土地都在高坡上,也出不了多少莊稼。唉,真舍不得這6分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