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副處長問那位大嫂:“你們什麼時候搬家?”

“等新房子修好了才搬。沒修好房子,我就不搬!”

在大昌這個“金色糧倉”的幾百米遠處,就是“不出莊稼”的窮山。

難道真理與謬誤、貧窮與富饒真的隻有一步之遙?

望著滔滔而來的大寧河水和一片片金黃色的油菜花,望著這2006年將全部被淹掉的“金色糧倉”,我對趙副縣長說:“你作為分管移民的縣長,這些土地淹了,你心痛嗎?”

他似乎沒有聽我說了些啥,自己指著大寧河邊175米水位線上新建的仿明清建築古鎮,憂心忡忡地對我說:“新的大昌鎮終於建起來了,目前我最擔心的就是巫峽鎮的問題,水位線上就地後靠,全是他媽的陡坡亂石山,目前找出一塊移民建房的宅基地都很困難。你想,建房子都困難啊,更別說生產和生活了,在這種惡劣的條件下,移民不外遷行嗎?”

這幾個守候在南門碼頭賣小商品的移民,以往是賣給過往行船和旅遊客人,但大昌已拆遷完畢,沒有了遊客,隻有等過路的行船。可我們看見兩艘小船停靠了一會兒,下了船的人竟無一人買東西。當小船“突突”地離開碼頭之後,他們眼中隻剩下沮喪和失落。

離開南門碼頭時,遠處飄來三峽庫區的一首傳唱廣泛的民謠,我駐足一聽,大昌人改了其中的兩句:

月亮走我也走,我給月亮提笆簍。

一提提到南門口,碰到大姐在洗頭。

大姐梳的盤龍髻,二姐梳的茶花頭。

隻有三姐不會梳,拿起梳兒淚長流。

南城門結實的石門縫裏,有一株幾百年的黃桷樹。黃桷樹盤根錯節根須堅強地伸入石縫之中,大部分都裸露在石牆外,如同一位飄著長髯的老人注視著碼頭。

趙副縣長告訴我說,這是大昌古鎮的標誌。在複原搬遷中,這個門和黃桷樹要一起搬走,要花20多萬元哩。

一會兒,巫山縣移民局局長兼大昌鎮鎮長龔安林駕船趕到南門碼頭。他是來向趙副縣長彙報大昌移民搬遷的進度。這個身材不高、膚色黝黑,但十分精氣神的中年漢子,一見麵就知道他身上有一股執拗勁。

在與移民打交道中,龔安林論起理來總是滔滔不絕,而且三句話中,就有兩句帶有男人和女人的東西。他的“理論”是,在基層,不會說男人和女人的東西,是“活路都要少做一些”。有一家移民兄弟嚷嚷著不搬,非要和鎮長論個理,龔安林聽後氣不打一處來,原說好要搬的怎麼又“屙尿變”?他跑去一陣“女人窟隆男人棒”地和移民對罵,好像是在比誰的髒話多,誰罵得稀奇才能分個勝負。最後,兩人都罵累了,也罵笑了,移民兄弟也答應搬家了。

說起這事,他還津津樂道,自鳴得意,並把這“理論”進一步深化到“一定的高度”:交朋友、幹工作,都得有一種共同的語言,在基層與群眾沒有共同語言,就是“話不投機半句多”。你當官,老百姓又不欠你的,所以不怕你。

在庫區,有一種上下通用的說法叫“庫區文化”,隻不過在三峽各地就戲謔地變成了“褲區文化”。

趙副縣長是碩士出身,10多年在庫區與農村移民打交道,有時話裏也有“老子龜兒”之類的“話把兒”。他告訴我說,龔安林這“家夥”在工作中,好主意和餿主意都不少,總有時候給你“出點格兒”。這個“出點格兒”,是指的他認為結果比過程更重要。龔安林又當局長又當鎮長,在巫山縣也是個有爭議的人物。

頭一天,我在巫山采訪縣委書記黃明,是在長江邊的躉船上進行的。原準備頭一天晚上采訪,但他和市移民局的領導談工作到深夜。

我當時也在場,麵對十分沉重、令人頭痛的巫山移民話題,實在是不便插嘴攪擾。

他取道宜昌再飛廣東,是去參加市委書記黃鎮東答謝廣東省對巫山縣移民搬遷工作的支援,作為巫山的“父母官”,當然得去當麵致謝,因此,我的采訪就隻能在候船的間隙進行。

“黃書記,縣移民局局長是法人代表,鎮長也是法人代表,這兩個都是政府部門炙手可熱的一把手,讓龔安林一肩挑,符合管理體製的有關規定嗎?”

黃明說,大昌鎮的班子已換了幾茬,這些鎮幹部都是好幹部。原因就是推動移民搬遷實在是太艱巨,問題太尖銳太複雜。以往,鎮裏埋怨移民局長錢拿少了,移民搬不動;移民局長又說移民補償資金就那麼多,而且是按投資流程逐步到位,是鎮裏工作不力。雙方推諉、扯皮,讓人不知誰是誰非。於是,縣委、縣府在人事安排上就來個“創新舉措”,讓移民局長兼鎮長,鎮長兼移民局長。“以子之矛,陷子之盾”,這收到了相當不錯的效果。我們把鎮長的最終選擇權交給大昌人投票,沒想到投票選舉時,龔安林是全票通過。移民們信任這位鎮長,這說明政府的決策得到了村民的一致擁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