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務院三峽辦主任蒲海清收到山東蒙陽紅生態農業集團一份報告,隨報告一並附上的還有巫山縣巫峽鎮七星村果園的幾張圖片。他在這份報告上迅速批示,指示經濟合作司盡快到現場調查研究,並向他做一次專題彙報。

蒲海清是重慶直轄市的第一任市長,對巫山七星村這一塊土地栽什麼、種什麼可以說是一清二楚,可他為什麼還要派人去調查呢,是什麼事觸動了他?

2006年9月20日,國務院三峽辦經濟合作司劉卡副司長、黃建國副巡視員、袁燁副處長一行來到巫山七星村。他們奉蒲海清之令,到七星村調查這塊土地優勢產業扶持中存在的若幹問題。

這一天,是三峽工程三期蓄水的第一天,為了趕到最前沿調查淹沒情況,我與他們同行。

在驅車前往七星村的路上,有關這塊土地的種種記憶在我腦海一幕幕疊印了出來。

巫山縣巫峽鎮七星村,一個充滿詩情畫意的域名,但卻是三峽庫區“盛名之下,其實難副”的一塊土地。這塊土地共有1000畝,是20世紀三峽移民試點期間開墾的一座荒僻山嶺。這塊土地的曆史成因和它的典型性、特殊性和複雜的糾葛,足可以寫一部厚厚的長書。

我第一次去的時候,放眼望去,“七溝八梁一片坡,梯田層層滿山岡”,站在高山上俯瞰長江,迎著峽口撲撲的涼風,陶醉於眼前的美麗景致,禁不住熱血沸騰,心潮澎湃。我一直弄不明白,巫山人用什麼力量在這片荒涼、瘠薄的亂石崗上,砌起清一色的“大寨似的梯田”?

這塊拓荒而成的土地,成為移民試點期間的一大奇觀,被很多人稱之為“巫山的大寨”。國家高級領導人頻頻到這裏視察,有的領導人還不止一次、兩次到過七星村。

但是,從20世紀90年代開始,這塊土地就沒安寧過。移民部門投入1300萬元,從拓荒建園、安置移民到為這塊土地苦苦尋覓出路,近10年來卻是坎坷不平、悲喜交加。

種柑橘,海拔太高,柑橘不長;種雪梨、油桃、賴李,土地貧瘠,產量太低;種葡萄,水土不服,葡萄是酸的;然後是種蘋果,種洋芋。

按理說,在這片新開墾的土地上種果糧等經濟苗木,都是通過農技專家考察、論證之後最後由當地政府決策,鼓動和指導村民栽種。

但這“巫山的大寨”,不知為什麼種啥就不長啥,種瓜不能收瓜,種豆不能收豆。即或是硬著頭皮種下果苗,收成也是低得令人沮喪。

鄉鎮村社幹部說起這塊土地的邪門兒,腦殼搖得像撥浪鼓。他們介紹說,無論種啥都是“從激動開始,以失敗告終”。當地村民的話更是尖酸刻薄:“無論種什麼,都是從關心村民開始,到坑害村民結束。”

那一天,移民老張到地裏砍掉自己種的梨樹,他一邊砍一邊罵罵咧咧,把鄉長、村長的祖宗八代都罵遍了。

移民老楊砍掉辛辛苦苦種的桃樹,他的眼裏流著淚,心裏淌著血。

移民老馮一提起經濟果木栽種這事,氣就不打一處來:“媽的,政府的幹部又來瞎使喚,憑啥子三番兩次捉弄我們農民?仔賣爺田真的就不心痛?土地本是劃給我們村民的承包地,可那些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幹部,幾乎是一兩年就換種,勞動力白白花費,汗水一年又一年的白流,家庭經濟損失了,把我們折騰得精疲力竭。”

移民老王“信誓旦旦”地認為,七星村沒開墾之前,是一塊具有仙風道骨的幽靜山嶺,傳說是七仙女下凡追求人間愛情的一個驛站,凡夫俗子一番瞎亂折騰,把七仙女得罪了,仙女慍怒,長袖一拂,飄然而去,七星這塊土地就不再長莊稼和果子了。

七星村不長莊稼,移民大惑不解,當地政府也犯迷糊。

我多次去過七星村,看過這一改田改土、愚公移山似的“傑作”,也和基層政府官員們一起感歎過、激動過。可卻不曾料到這塊投入大、時間長、社會關注度極高的土地,竟會成為一個“判斷力頻頻發生誤會”的地方。

這些年來,習慣於在報紙電視上當明星的七星村由於沒長出什麼莊稼和果實,已漸漸地被人遺忘了。可1000畝土地就這樣荒不荒、撂不撂地擱置了下來,這在人多地少的三峽庫區,自然會成為一個天大的笑話,各種議論、牢騷、指責更是不絕於耳:“政府為什麼好心辦了壞事?難道不應該反思?”

“這塊土地閑置在這裏,就是庫區的一個恥辱的印記!”

“這就是八年移民試點的‘成果’?”

“這是折騰得夠嗆的一塊土地!”

“看,這是三峽移民後靠難以生存的證據!”

可鄉政府、村社負責人認為,每一次組織移民栽種經濟果木,他們都是好心,可每一次都無一例外全部變成了壞事。他們痛心疾首,也“深刻反思”,可10年來“忙忙碌碌苦中求”,就是沒有找到根治七星這塊土地的良方。本來花大價錢、花大力氣開墾的土地,原打算安置巫峽鎮的300名移民,不但沒能成為“安民”的一個成果,反而成為頻繁“擾民”的一個佐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