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進哥大(1 / 1)

我1981年9月進入美國哥倫比亞大學,1991年2月通過博士論文口試,5月拿到博士證書,前後在哥倫比亞大學注冊十年之久。我在1990年9月已經寫完了博士論文,9月28日到台灣,任教於中國文化大學。這最後一年,除了口試跟畢業典禮之外,其他時間並不在哥大。但即使把這一年去掉,我在哥大校園生活的時間也足足有九年之久。一個人一生中有九年十年的時間生活在世界一流的大學校園裏,實在不能不說是一件極為幸運的事。

我很懷疑自己在三十歲之前是否知道世界上有一所哥倫比亞大學,鼎鼎大名的胡適是哥大畢業的博士,照理說我們這些讀過幾本書的人都應該知道,但是1955年大批胡適反動思想,我尚在衡陽鄉下讀初中,未能躬逢其盛,何況我們要批的是胡適的反動思想,至於胡適光榮的學曆跟履曆是沒人宣傳的。聽說我進了哥大以後,我曾任教的三陽路中學的一位英語老師還說:“什麼哥倫比亞?從來沒聽說過,肯定是野雞大學。”想來我也不會比他高明到哪裏去。有一點非常確定,就是我在三十九歲到達美國之前,肯定沒有做過進哥倫比亞大學的夢。就是到了美國,也是半年之後才敢有這個念頭。我到美國的頭半年呆在洛杉磯,在那裏進了一個英語補習班。後來有一位在紐約附近的新澤西當大學教授的父執在電話中告訴我,你要補英文不如幹脆到紐約來,哥倫比亞大學有一個很好的美語進修班(American Language Program,簡稱ALP),我可以幫你申請。我於是來到紐約,進了哥大。

那是1981年8月下旬的一天,在金色的秋陽中,我來到哥大在紐約市西一一六街的大門。我站在門口呆了半晌,望著門前一左一右兩個雕刻的希臘神像,以及石柱上的兩個英王皇冠(哥大的前身是英國的國王學院),心裏真正是百感交集,恍若夢寐。我怎麼會來到這個地方?

在初秋的豔陽和爽氣中,我一腳跨過了這道門檻,我成了哥大的學生了。但不久我就發現,沒錯,我已經是哥大的學生,哥大的注冊本上已經有我的名字,但是這個學生卻帶點編外的性質。等我念完了ALP以後,沒人能夠保證我繼續是哥大的學生,哥大的研究所需要另外申請,能否批準尚在未定之時。我拿到申請表,在那位父執——他叫陳慶,是紐約新澤西州羅格斯大學教授——的指教下填好了表,附上我在武大的成績單、碩士論文,和在國內幾個雜誌上發表的三篇文章,向哥倫比亞大學東亞語言文化係(Department of East Asian Languages and Cultures,簡稱EALAC)提出了申請。

1982年年初,我得到了東亞係的回函,上麵說:我們很高興地接受你為本係的研究生,不過有兩條“但書”:第一,你在武大研究所的成績非常優良,但我們現在還不接受中華人民共和國的學位,所以你在本係需要從碩士念起,不能直接念博士。第二,鑒於中華人民共和國的外語教育狀況,我們很擔心你的英文是否夠用,你既然已經在本校的ALP就讀,那麼我們希望你在今年秋天入學前要讀到ALP的最高級,即第十級,你才可以進入本係研究所。

第一條我很願意接受,我在中國沒有念過大學,念兩個碩士也是應該的,正好可以給我自己多一點時間讀書,何樂而不為?至於第二條,對我卻是一個很大的挑戰。我在中國學的那一點可憐的英語,再加上在洛杉磯補習的幾個月,到紐約後才考到哥大ALP的第四級,上麵還有六級,如果我按照正常程序,一個學期念一期,那我一共還要三年才能把ALP修完,換句話說,我要到1984年秋天才能進入東亞語言研究所,再加上八年的努力(在美國常春藤盟校,花八年時間念個文科的碩士加博士是很正常的),我才能拿到博士。我現在已經四十歲了,到那時我不是五十歲了嗎?何況到1984年這個錄取書還有效嗎?這一點通知書上並沒有說明。所以上策是在1982年9月以前修到ALP最高一級。我想了想,這不是完全沒有可能,因為ALP的規定是一級級地考,你隻要考過就可以進入下一級,沒有限定你用多長時間。我已經嚐試過,在1981年秋季念了兩級,從四級修到了六級,如果我拚命,在1982年的第一學期(5月初結束)我就可以升到第八級,然後利用暑假四個月的暑期班,再拚拚命就有可能在九月進研究所之前修到最高的第十級。隻有這樣,我才能保證自己真正進了哥倫比亞大學,否則隻能算是哥大的外圍而已。

我意識到這是我人生的又一個灘頭。沒有別的選擇,隻有再一次全神貫注,全力以赴,抓緊你的竹篙奮力地衝過去。你會勝利的!

1982年9月,我終於修到了ALP第十級,我也終於在哥倫比亞大學東亞語言文化係注了冊。我對自己說:你終於進了哥大,你現在可以宣稱,你是哥大的學生了。

2009年9月2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