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具難道不用買而是可以用揀的嗎？這聽起來有點像天方夜譚，但我告訴你，家具確實可以用揀的，這是我在美國留學時的親身經曆。我不知道現在在國外留學的中國學生還有沒有這樣的經驗，我想是沒有了吧。今天能把孩子們送去國外的家庭通常是比較富裕的，不是官二代便是富二代，據說有人一去了國外就開始買房子買車子，反正老爸老媽有的是錢。但是，我可以告訴你，上個世紀八九十年代的留學生，不管是公費的私費的，也不管什麼家庭出來的，一到了美國幾乎都是無產階級，頂多是破落貴族——名義上是知識分子，甚至是名牌大學的研究生，可是荷包裏卻沒幾個子兒，幾乎個個都是窮光蛋。所以那個時候，留學生——我說的是中國留學生——撿家具是很常見的事，不信你可以問問他們，恐怕一半以上都有過這樣的經驗。
我1981年8月剛到紐約的時候，向一個華僑租了一間公寓，雖然在貧民窟，但簡單的家具還是有的，一個窮學生也就夠用了。我同時在哥倫比亞大學總務處住房部登記排隊，終於在次年的10月分到了一套公寓。這些公寓是哥大的財產，隻供哥大學生住，但卻是要付費的。兩室一廳外加一廚一衛，每月房租400美元，現在看起來很便宜，但在當時的我看來，就已經是天文數字了——別忘了我離開武漢時的工資每月隻有44.5元人民幣。當然，我在台灣的父母可以幫幫我的忙，可是那個時候的台灣也還並不怎麼富裕，我父親雖然貴為部長，一個月的薪水也就不過一千多美元，我一個四十歲的老兒子怎麼好意思花他們太多的錢呢？
哥大的公寓是老房子，租給學生之前都簡單地裝修過，但家具是不提供的，完全要自己買。這可又是一筆大錢。我那時給自己訂的生活費用的標準是每個月100美元，通常一周去銀行取一次，每次20—25美元，如果要買家具，至少得花掉一年的生活費，恐怕還不夠。雖然父母給了我一筆錢存在銀行，但我不敢亂用，哥大的學費高得出奇，一年就得一萬多美金，父母給我的錢交了一年的學費之後，已經所剩不多。何況，那個時候我畢竟剛從缺衣少食的記憶中走出來不久，稍微用點大錢都很心痛。
怎麼辦？最簡單的家具總還是不能不有一點吧。幸而我那時已經發現了美國人的浪費習慣，幾乎每天清晨我去學校上課的時候，都可以在街邊看見不少棄置的家具——桌子，椅子，櫃子，寫字台，電視機，乃至床架床墊，幾乎應有盡有——是等垃圾車來收的。我開始覺得很奇怪，後來問更早來的留學生才知道，美國人的消費觀念和中國人大不同，他們不大儲蓄，有錢就用，所以漲了工資就換家具是很常見的事。中國人覺得浪費，美國人卻習以為常，看到那些好好的並沒有用壞的家具就這樣丟在街上，我們這些剛來的中國留學生簡直恨不得都撿回去。我在加州讀英文的時候就有一個同學告訴我，他的哥哥來到美國以後幹脆不念書了，專門收集廢棄的電視機，稍加整理後轉手賣出，賺了一筆不小的錢，後來居然開了一家店。於是我想何必花錢去買家具呢，幹脆就慢慢揀得了。
第一步是揀一張床墊。這一點都不難，我很快就找到一張還不錯的席夢思，請兩個同學幫忙抬了回來，直接放在地板上，鋪上床單，睡覺的問題就解決了。這張席夢思其實還是半新的，也並不髒，我整整用了五年多，到1987年我全家都到美國後才換了一張新的。後來又陸續撿來床架，桌子，椅子，沙發。隻有書架一直沒有撿到。
有一天深夜，我從外麵回家，在我們那條小街的轉角處發現有人丟了一個五屜櫃在外邊，我忍不住停下來仔細看了一遍又一遍，覺得實在太可惜了，雖然有點破舊，畢竟是一個衣櫃啊，而且是實木雕花的。我真想把它搬回去，可惜已經是深夜了，不好意思去麻煩同學，歎口氣隻好罷了。我一邊往回走，一邊還在想那個衣櫃，突然靈機一動，衣櫃搬不動，難道抽屜也拿不動嗎？那麼好的抽屜，放在房間裏，隨便放點什麼都是好的。於是返身又折回去，抽了兩隻抽屜，一手一個，提了回來。到家順手把抽屜靠在牆邊，突然又靈機一動，抽屜可以平放，難道不可以豎放嗎？抽屜可以並排放，難道不可以疊著放嗎？我於是把兩個抽屜豎著疊起來，哈，這樣不是就可以擺書了嗎？這實在是一個絕好的主意！想到這裏，趕緊拔腿再跑回去，我要把剩下的三個抽屜搬回來，五個抽屜疊在一起，豈不就是一個名副其實的書架？我跑了兩趟，終於把剩下的三個抽屜搬了回來。試一試，簡直比我想象的還要好！抽屜前麵的擋板比較寬大，稍稍凸出來，正好抽屜裏擺書，凸出的部分還可以擺一點小裝飾。
我從此就有了一個五層高的式樣別致的小書架，一直用到我從哥大畢業。
2012年2月1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