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大東亞圖書館和糟老頭(1 / 2)

前不久接到欣欣的郵件,說:我到了你的母校,非常喜歡,尤其喜歡東亞圖書館,喜歡那裏的氣氛,喜歡那裏的大書桌,我在書桌邊坐了很久,想象你在這裏讀書的樣子。欣欣在哈佛大學做訪問教授一年,竟然喜歡哥大和哥大的東亞圖書館,這讓我很有點自豪。難道哈佛的圖書館還比不上哥大嗎?我去過哈佛,但沒有在哈佛圖書館裏呆過,不好評論。但我的確以我母校的圖書館為榮。哥大的主圖書館是一幢十四層高的、又寬又大的大樓,門前還排著十四根巴洛克式的石柱,是可以用“華麗雄偉”這樣的字眼來形容的。除了這個主圖書館之外,哥大另外還有二十五個分館,分布在各院係,東亞圖書館就是其中之一。哥大圖書館的藏書量超過六百萬冊,世界上恐怕沒有幾所大學可以相比,東亞圖書館所藏中文書籍超過三十五萬冊,中國之外的圖書館恐怕也沒有幾個可以和她相比。

我在哥大整整呆了九年,不知道在東亞圖書館裏消磨了多少時光,尤其是剛進哥大的時候,東亞圖書館是最早吸引我的地方。在這裏不僅可以看到大陸的書報,也可以看到香港的書報,台灣的書報,連武漢的《長江日報》、《芳草》雜誌這裏都有。最令我興奮而驚訝的是,有一天我竟然在書庫裏找到了“文革”時期各地的小報。這些當年在大陸遍地亂飛,充滿各種小道消息、秘密資料,印刷粗劣,大小不一,被我們貪婪閱讀的自由發行的報紙,早在大陸絕跡了,現在居然可以在當年我們的“頭號敵人”的大學書庫裏找到,而且不是幾張幾十張,而是成千上萬張,實在是不可思議。還有大量的中國各地的縣誌和族譜,也是我在中國的時候從來沒有看到的稀罕的物件——我知道有這種東西,但從沒見過,小時候是沒有興趣,稍大一點有興趣想翻翻的時候,它們已經被“文革”當中“掃四舊”的革命烈火燒光了。

東亞圖書館是沒有門禁的,隻要是開放的時候,誰都可以進去,裏麵有足夠的桌椅,你總可以找到自己最滿意的地方坐下來,隨便翻閱一下你想翻閱的任何東西。你可以在裏麵坐一天,你還可以帶個三明治或者水果什麼的,在裏麵一邊看報一邊啃,沒人會來幹涉你。你也可以隨便到書庫裏去,書庫有三層,到處走走,東翻一本書,西翻一本書,就足夠消磨你一天半天的。隻有到你想把書借回家去閱讀的時候,才需要借書證——每本書裏都有隱藏的磁條,沒有辦手續是走不出大門的。因為方便,所以來此讀書的人很多,不僅有哥大的師生,還有師生的家屬,甚至外邊的閑人——隻要你知道這裏有個東亞圖書館,又想來看書的,圖書館一律是來者不拒。

圖書館的一樓是一個寬敞的閱覽室,我最喜歡閱覽室中間那一長條巨大的木桌,桌麵是一整塊的木頭做的,至少有15厘米厚,每張桌子大約都有一米五寬,四米長,旁邊的椅子也是厚重的木圈椅,坐起來特別舒服,每張桌子上都安著幾盞銅杆的罩燈。長桌的四周則是凹進去的小間,靠著窗戶,小間裏也有桌椅。小間的上麵還有閣樓,閣樓也是一小間一小間的,中間也都有桌椅。靠牆的地方幾乎全是書架,書架也是厚重的雕花木板,顯得十分牢靠。桌椅、台燈、書架,連同書架上的書,似乎都在共同詮釋著“莊重”、“古樸”、“典雅”的含義,跟“東亞語言文化”格外相配。

我至今還會常常想到東亞圖書館,每次想起,總會連帶想起許多在圖書館裏碰到的人,其中印象最深的是一個絕色美女和一個糟老頭。絕色美女是驚豔的一瞥,前後不過幾分鍾,糟老頭卻是在許多年中邂逅過無數次,二者都永遠地銘刻在我的記憶上了。關於那絕色美女驚豔的一瞥,我已經在《美的記憶》中寫過了,這糟老頭我卻從未提起。我的記憶向我抗議,說這是不公平的。那麼好吧,我今天就來說說這個糟老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