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接到仁秋電話,今天打開郵箱,又收到加東的短信,突然讓我有了寫寫晨邊社的衝動。
我畢生——自然是指的是今天以前——沒有當過官,連跟什麼主席、主任、長等詞掛個鉤的職務也沒任過。隻有一個唯一的例外,就是做了三年晨邊社的社長。說三年,是因為晨邊社實際上有成效的存在隻有三年,然而晨邊社也從來沒有宣布解散,所以我這個晨邊社的發起人兼首任社長也可以說現在還在連任,而且並無政變的危險,看來可以終身當下去。何況我這個社長沒有任何權力,也無任何資源,又不影響任何人的利益,所以無人覬覦,也無敵可樹,絕不需要擔心獨裁者們必然要擔心的種種內憂外患。晨邊社成立時我四十五歲,至今已任此職長達二十四年有餘,如果本人活到九十五歲,則為晨邊社社長足有半個世紀,簡直可與當今世界上在位最久的英國女王伊麗莎白二世相媲美了。嗚呼,猗歟盛哉,此生足矣,現在即使有人請我出去當什麼大官,我也沒有興趣了。
1987年5月,我在紐約哥倫比亞大學東亞語言文化係念博士,剛剛通過資格考試(通過此考試,才具備博士候選人資格,也才可以開始寫論文),課程已經修完,論文則還沒有著手,頗有一點餘暇,於是便邀集了幾個朋友:王渝、於仁秋、查建英、譚加東、吳千之、江宇應,一共七個人,發起組織了一個文學社,起名叫“晨邊社”,英文為“Morningside Literary Society”。這名字其實來源於“Morningside”這個字。Morningside是哥倫比亞大學所在地,我們七個發起人有四個人(唐、查、吳、江)當時都是哥大的學生,都住在Morningside,於是便懶得多想,以地為名。對譯成中文,便變成“晨邊”,似乎也不俗。後來才知道,胡適七十年前在哥大修博士時也曾經跟幾個朋友組織過一個文學社,名字也叫“晨邊社”,這真是“英雄所見略同”了——不過我們當時的確不知道胡適的“晨邊社”,並沒有謬附驥尾的意思。
晨邊社成立的宗旨,是團結一批誌同道合與興趣相近的朋友,保持經常性的接觸,互相切磋、互相鼓勵,集中大家的智慧和力量,在創作、研究、譯介當代中國文學,尤其是留學生文學方麵做點認真有益的工作,並推動大陸、台灣。、香港和海外在這個領域內的聯係和交流,同時努力在海外鼓動一個有生氣的文學潮流。我們約定,平時每六周固定聚會一次,每次有一個主題,一人主講,大家討論;遇到有國內外作家來紐約訪問的時候,就邀請他們來演講或座談。在晨邊社成立的頭兩年裏,我們定期的討論從未中斷,共有二十餘次,地點多半是輪流在各個成員的家裏,偶爾也在餐廳、公園,或美洲華僑日報社——因為當時我兼任該報的主筆,王渝則是副刊主編,於仁秋、譚加東都先後在這家報紙做過編輯和記者。請來演講或座談的作家也先後有好幾十人,像劉賓雁、王蒙、高曉聲、阿城、北島、舒婷、戴厚英、張賢亮、馮驥才、韓少功、何立偉、王安憶、張抗抗、白樺、邵燕祥、張辛欣、王小鷹、於梨華、李黎等等,都曾經是晨邊社的座上客。
我們那時候勁頭不小,抱負也很大,覺得二十年代的文學研究會與創造社也未嚐不可以重現於八十年代。開始時成員幾乎每周都有作品見於美洲華僑日報的《海洋副刊》。1987年年底又通過張抗抗跟上海的《小說界》雜誌發生了關係,從1988年1月起,《小說界》辟出《留學生文學》專欄,常常發表晨邊社成員的作品。我們還決定每年編一本《晨邊社文選》,條件成熟時再出版《晨邊雜誌》。到1988年6月,我們已經編好了一本《晨邊社短篇小說選——留美故事》,與花城出版社商談出版,到次年都籌備得差不多了的時候,大陸卻刮起了一係列的風潮,紐約的中國留學生也跟著情緒激昂,於是不僅出版的事暫置一邊,連晨邊社的文學活動也一時讓位給政治了。隨後我們發起人中有幾個相繼取得博士學位,如鳥覓食般地去外地赴教職。我這個社長也於1990年秋到了台北,先後任教於中國文化大學與國立政治大學,晨邊社的活動竟不得不無疾而終了。所幸因晨邊社而結緣的朋友,包括《小說界》的幾位主編副主編,倒還至今鴻雁往返,保持著親切的友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