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灣的端午節(1 / 1)

端午節快到了,有朋友問我:你在台灣呆了那麼多年,說說看,台灣的端午節跟大陸有沒有什麼不同?我從來沒想過這個問題,一下子竟然被問住了。

我在大陸的時候(1981年以前),端午節其實沒人當回事,我們那個年代政治統帥一切,要慶祝的是五一、六一、七一、八一,乃至於十一,端午節算什麼呢?端午節對於我們隻是書上或老輩人口中的傳說,聽老輩人談起來好像還挺算一回事,舊社會裏端午、中秋老板發薪水往往要多發一份,因為這兩個節對老百姓都很重要。到了新社會,就沒有什麼人重視了。不過在鄉下大家還包包粽子,吃吃鹽蛋,至於城裏人,上班的人,革命幹部,則認為那是舊社會的習俗,頂多隨喜隨喜長輩們,自己其實從來沒有放在心上。在書中讀到的什麼賽龍舟,我們鄉下的俗話叫劃龍船,我一回都沒有見到過,還有艾草菖蒲,也沒見誰真掛在門上。至於“文革”以後,那就連吃粽子、鹽蛋也都當四舊掃掉了。沒想到我到台灣(1990年)之後,粽子、鹽蛋、雄黃、艾草、菖蒲、龍舟等等,這些東西到端午節時樣樣齊全,一句話,就像是回到舊社會,回到傳統的端午節了。

所以要說台灣的端午節與大陸有什麼不同,其實沒什麼不同,隻是台灣保留了傳統,我們丟掉了傳統罷了。不過改革開放以後,我們漸漸又把傳統撿了回來,但是畢竟丟掉了很多年,畢竟被以前當作“四舊”掃過,所以現在恢複起來不是缺胳膊就是少腿,總之不地道,跟台灣比起來還是差那麼一味。就連台灣,這些年來西風越吹越厲害,有些傳統也不大有人再記得了,例如額頭上點雄黃,我很小的時候(解放前)還真的被點過,現在台灣好像也沒什麼人點了,至少城裏不點,鄉下如何不得而知。其實點雄黃有什麼不好?小孩子們肯定是高興的,就是年輕的美女們,又何妨把它當作一種改良的時髦妝,像印度婦女那樣,不也挺好嗎?菖蒲艾草也很好,菖蒲像劍,以斬妖邪,艾草有味,以防五毒,香包則可以避疾疫,現在的台灣民間,門前掛菖蒲艾草、身上佩戴香包,每逢端午時節都還是常常見到的。

至於賽龍舟,我從前隻在書裏讀過,自己二十歲時寫過一首紀念屈原的詩,也用過這個典故,那詩是:

平生仰公節,今上行吟樓。雲傍青峰起,天隨碧浪浮。

赤誠甘九死,高範足千秋。歲歲江南水,至今賽龍舟。

(《登武昌東湖行吟閣》)

但坦白說,我實在沒見過賽龍舟,不料到台灣卻看到了。台灣端午節必賽龍舟,台北有兩條河,一曰淡水河,一曰基隆河,都是賽龍舟的好地方。賽龍舟、包粽子,傳說都是為了紀念屈原,屈原投江之後,老百姓哀其忠而被逐,投水冤死,怕他的遺體被蛟龍吞食,便包了粽子投入水中,去喂那些蛟龍,讓它們別吃忠臣的血肉,又競相劃了小船,想要把屈原的遺體撈起來。這個傳說當然不必較真,但那意義是極美極好的,台灣一群文人因而特別把端午節拿來做自己的節日,名之曰“詩人節”,已行之有年。我非常喜歡這個創意,而我在台灣也忝列作家之群,而且認識幾乎大部分的台灣現代詩人,便常常跟著他們一起鬧鬧這個節,開Party,喝茶,喝啤酒,吃粽子,作幾首歪詩。不知道大陸有沒有“詩人節”這個稱呼,我想大概沒有,如果真沒有,這就可說是兩岸端午節一個最大的不同點了。我建議不妨把端午節兼作詩人節,在全國範圍內推廣,我們從前沒有母親節、父親節、情人節,現在都仿效西方搞起來了,那麼把本來就是紀念中國第一個偉大詩人屈原的端午節兼作詩人節,實在有充足的理由,也是表達我們重視詩國傳統、尊重文學藝術的舉措,對提高國民素質的作用應該不下於許多七七八八的節日。

台灣的粽子跟大陸大同小異,大約是兩類,一類是純用糯米做的“堿水粽”,因為加了堿油,顏色黃黃的,很軟,口感很好,個子通常很小,吃時加糖,一口一個,味道甚佳;另一類是肉粽(台灣話念“bah-tsang”,去聲),裏麵加肉,加鹹蛋黃,加蘑菇,加竹筍,一般都比較大,兩個粽子足夠當一頓中餐了,食量小的隻能吃一個。台灣南部還流行一種很大的肉粽,裏麵包的東西更豐富,而且必有一整隻雞腿(帶大腿部分),那樣的一個粽子幾乎夠一個三四口之家飽餐一頓了。記得我小時候在湖南鄉下還吃過一種豆粽,是把糯米跟芸豆或紅豆之類拌在一起煮的,這種豆粽台灣似乎不吃,大陸除了我們家鄉之外也很少見到,我倒以為是健康食品,值得提倡。現在兩岸都有一種內包紅豆沙的粽子,想來就是這種豆粽改良過來的吧。

2011年5月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