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後的幾天,蘭心潔清醒的時間越來越少了,反複的劇痛和昏迷讓她的生命在以驚人的速度流逝著,任誰都看得出來,她已時日無多。白天,郭慧文也過來幫忙照看,初陽更是請了一段時間的假,幾乎日夜守在她身邊。
就在第九天淩晨四點多的時候,打了個地鋪睡在蘭心潔床邊的她被喚醒了。最近她很警醒,生怕因疏忽而釀成大錯,所以連夢都不敢做,一丁點聲音就能讓她在瞬間彈坐起來。
“初陽,我想起來,去陽台上看看日出。”
“可以嗎?起得來嗎?”她很詫異蘭心潔的精神怎麼忽然好了許多,竟然能自己扶著坐起來。
“嗯,幫我一把就行。”
初陽很高興,叫來了嚴阿姨,幫忙一起慢慢地攙扶著她走到陽台上的沙發椅上坐下。
“我有點餓,想吃碗小餛飩。”氣息平穩之後,蘭心潔輕聲道。
“我這就去做。”嚴阿姨說著就往廚房走。
“初陽,你也去吧,讓我一個人坐會兒。”
“一個人沒問題吧?”她有點擔心。
“放心吧,我心裏有數,沒事的,去吧。”
初陽幫她把身後的靠墊墊得更舒服一點之後,也去了廚房。看到嚴阿姨正一邊包餛飩一邊用袖子抹淚,不明所以道:“嚴阿姨你哭什麼呀,是不是看到阿姨精神氣上來了高興壞了呀?”
看她頂著一對熊貓眼笑得純真燦爛的模樣,嚴阿姨不忍告訴她這叫“回光返照”,隻得附和著點頭說是。
“楚河今天下午就要回來了,他要是知道我一直瞞著他,你說他會不會生我氣?”這個問題她一直擔心著,寢食不安。
原本兩人分離,她就盼著他給她打電話發短消息,聽聽聲音看看短短的文字也是好的。可這些日子以來,她最怕的就是他聯係她,若問起蘭心潔,她隻能一次又一次地以謊言來應對。楚河有時候會直接打給他媽媽,蘭心潔都強撐著裝出若無其事的樣子,後來實在裝不了了,就讓初陽告訴他,自己感冒了,嗓子完全啞了說不了話,有什麼事就讓初陽轉述。幸好楚河忙於演唱會,打來的次數不多,也就這樣搪塞過去了。如今他要回來了,以他對他媽媽的感情,見到蘭心潔這副病入膏肓的模樣,會不會情緒崩潰?他會怪她嗎?他會恨她嗎?她沒有把握。
“不會的,小河他是個明白人,肯定知道這事兒不怪你。”嚴阿姨安慰她。其實她最擔心的,是蘭心潔究竟能不能撐到見到兒子的那一刻。她聽說他要下午三點多才下飛機,到家至少要過四點了,還有十幾個小時,蘭心潔還能堅持得住嗎?造孽啊,嚴阿姨在心裏歎了口氣。
“嗯!而且阿姨今天情況還不錯,說不定待會兒見到楚河,一高興,病也好起來了呢?”初陽當然不會天真到真的相信會有這樣的奇跡發生,她隻是不想去想生離死別的事,暗暗祈禱楚河的到來能夠讓蘭心潔多留幾天在這個世間,讓他們母子倆有時間好好看看彼此,也是好的。
黑夜即將過去,很快,新的一天又要到來了。蘭心潔看著遠處的天空,和那一輪即將隱沒的彎月,安靜地等待日出的來臨。自己的身體自己最清楚,她知道這是她短暫的一生中能看到的最後一次日出。
腦海裏清晰地浮現許多往事,她慢慢地回味著,無論是苦是甜,都已經不再重要,即便放不下,也不得不放下。
她想起了很小的時候,喜愛擺弄花花草草的父親手把手地教她如何種植蘭花,告訴她,蘭花是一種以香著稱的花卉,高潔、清雅。她想起了每年生日那天,母親都會為她穿上早已縫製好的一身新衣。她想起了剛開始學寫字那會兒,父親教她寫的第一個字是“人”,還告訴她,做人,就要頂天立地。她想起了母親最擅長做的玉米桂花糕那甜而不膩的味道。
她想起了很多幼年童年和少女時期的美好往事,甚至還記得念書時,那些個暗戀她的男生偶爾向她投來的傾慕眼神,羞澀,卻真誠。如果沒有遇見那個人,她的後半生不會如此坎坷,但即便如此,她依然覺得與他走過的那些日子是她一生中最美好的歲月,因為直到今天,她還愛著他。為了他,她從不後悔背叛了全世界。
很快就可以見到你了,這麼多年過去了,不知道你是不是還記得我,會不會……嫌棄我。
隻是,對不起楚石。
除了父母,她一直對丈夫心懷愧疚。隻怪自己當初年少無知,若再給她一次重來的機會,她絕不會點頭答應嫁給他。她覺得是她毀了他,他原本可以過得更好的。
也罷也罷,都過去了,或許他們都已經進入了新的輪回,誰還記得並且糾結於這些前世之事呢?連她自己,也很快就會告別這個世界了,肉體,還有靈魂,她一切的一切,都將灰飛煙滅。如果,如果有來生,但願能幸福一些,能在她最美麗的年華,和最恰當的時候,與他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