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節 回想起母親(2 / 2)

來到香港,舉目無親。媽媽這年29歲,帶著兩個幼兒,生活極其艱難。她白天外出打工,晚上回到棚戶區(貧民窟)低矮潮濕的破屋,洗衣做飯,堅持給我補習功課,待我和弟弟睡下之後,她還要寫幾封信,寄給內地親友,四處尋我我的父親……

在香港的困苦日子裏,媽媽也曾擠出一些時間,帶我出去看看,給我講過林則徐燒鴉片的故事,還說,“這兒為什麼叫維多利亞港灣?因為香港成了英國的殖民地,中國人反而住棚戶區!”

父親終於趕來香港,把我們接到江南,又趕上敵機對廣州的大轟炸,震驚中外的長沙大火,桂林大轟炸,貴陽大轟炸……我們輾轉逃難,流離失所,我和弟弟頻頻輟學。為堅持那個夢想中的教育計劃,就是跑警報時坐在荒郊野外,或者躲在桂林七星岩的大山洞裏,媽媽還在給我補習功課。

稍為安定一點,她就逼我插班、跳班去上學。我還真爭氣,“按計劃”在10歲半的時候考上了中學,換來母親兩行辛酸和欣喜的熱淚。此後的情況就更艱難了,我們參加了百萬難民的湘桂大撤退,徒步走向雲貴川“大後方”……抗戰八年,我14歲時已走遍了大半個中國,吃過草根樹皮,住過山洞窯坑。直到日寇投降,我才第三次重讀初中一年級。日寇的侵略戰爭,雖然無情地粉碎了母親對我的“教育計劃”,但她在這樣艱難的歲月裏,仍然擔任中學教師、大學圖書館的管理員,獻身於祖國的教育事業。在她身患重病的時刻,還要仔細查看我的學習成績單,唉,隻能說,可憐天下父母心吧。

重訪香港,這是母親給我講過的維多利亞港灣。

父母在九泉之下,已經無法知道,我20歲的時候,並沒有去美國留學,而是在朝鮮戰場上跟美國兵打仗。歲月飄忽,鬥轉星移,幾十年後,當我訪問美國的時候,當我重訪香港,再去看看依然存在的棚戶區的時候,母親含辛茹苦的麵容,就清晰地出現在我眼前,她“不當亡國奴!”的話語,也響在我的耳邊。作為那一代的知識婦女,她愛祖國,愛教育,飽經戰亂,曆盡艱辛,年僅42歲就過早地離開了人間。媽媽!今年(1997)7月,慶祝香港回歸的時候,今年7月,紀念全民抗戰60周年的時候,您一定也能看到天空升起的彩虹和萬朵煙花。

女兒文燕長得非常像奶奶!2000年夏攝於巴哈馬首都拿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