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節 夢裏喜鵲(1 / 2)

雖然我現在一天也舍不得玩兒,但是曾經整整玩兒過一年。11歲,那魂牽夢縈的11歲呀!半個世紀以前的十一歲。那次放肆地玩兒,用我父親的話來說就是叫我撒歡兒,叫我下河上樹,叫我變成野孩子。因為我小小年紀就差點兒被母親“逼死”。

我的父母都是教書匠,雖然望子成龍的心情一致,但是教育方法不同。母親畢業師範,當過小學校長。她要對我進行早期智力開發,有具體的教育計劃,在抗日戰爭的艱苦年代也堅持著。1938年我們趕上了震驚中外的“長沙大火”。當時日寇氣焰囂張,攻陷武漢,南下嶽陽,先頭部隊剛到新牆河,國民黨當局誤傳敵軍過了撈刀河。撈刀河在長沙城北20裏,相傳關公攻打長沙時,與守城老將黃忠大戰三百回合,那青龍偃月刀掉進河裏,多虧周倉下河將刀撈起來,此河因而得名。如若日寇過了撈刀河,那還得了!蔣介石一聲令下,縱火焚城,將個好端端的長沙市燒毀十之七八。當天母親又帶著我和弟弟逃難,到桂林,趕上日寇飛機大轟炸;到貴陽,同樣是大轟炸。父親因為不能離開他供職的學校,仍然留在湖南。這兩年,母親帶著兩個孩子,即使是在四處逃難和經常躲空襲警報的情況下,也堅持著教我和弟弟讀書寫字。

直到1939年,日寇由於兵力不足,也未能攻打長沙。母親又帶著我和弟弟回到湖南耒陽縣的小水鋪來與父親團聚。我8歲了,小學二年級沒念完,母親就逼我跳班念五年級。父親反對也沒用。母親說:“這兩年我一直在教他!”我還真爭氣,十歲半高小畢業,當即考上了湖南省立第二中學。收到錄取通知書的當天,母親甭提多高興了,又嚴肅地重複了一遍她的“教育計劃”。

湖南省政府已從長沙遷至耒陽,省立二中也在縣城裏。我家住在遠離縣城的小水鋪金盆鄉,不能走讀,隻好住校。我年齡小,睡上鋪,爬上爬下都很害怕。尤其是吃不慣辣椒,常流鼻血,做噩夢,從上鋪摔下來,左臂骨折。母親從金盆鄉趕來,在縣城裏租了一間民房住下,專門照料我的飲食起居,但是仍然叫我帶著傷去上學。

父親進城來的時候,見我身體瘦弱,用繃帶挎著胳膊去上學,真的急了,問道:“這孩子為什麼叫大年?”母親也落了淚。後來我才知道,原來是我的哥哥幼年夭折,父母才給我取名大年,希望我能長大成人。這次是父親說了算,帶我回到金盆鄉,讓我無拘無束地玩一年。他說,“11歲的大小子,愛怎麼玩就怎麼玩兒,身體強壯了再念書。”

金盆鄉是個美麗的村莊。我們租住的房屋也很好,磚牆瓦頂的兩層樓,像北京的四合院,圍著個天井,黑漆大門,漢白玉的門楣上刻著“鬥室”二字,一是形容它狹窄,二是房東的名字叫鬥才,都是謙遜的意思。其實這棟民房相當寬敞,房東也是一位讀過詩書的大地主。他們住樓下,樓上5大間租給我們住,朝東的一排玻璃窗,清晨就進陽光,麵臨很大的魚塘--這就是我學會遊泳的地方。

我的遊泳“教練”曹仁桃,十七八歲,當地人,是我父親的“聽差”。父親給我的任務是教他識字,給他的任務是領我玩兒。小曹很會玩兒,剛教我學會了“狗刨兒”就帶我下河。這條河的名字叫小水,小水鋪因它得名。父親說,小水是耒水的支流,縣城在耒水以北,所以叫耒陽,中國的地名,山南、水北為陽,山北、水南為陰。這話我記住了,後來到衡陽,它果然在衡山之南,到江陰,它果然在長江南岸。還說小水吧,它清可見底,趴在石拱橋的欄杆上,能看到大草魚遊動。小曹會潛泳,還說他會在水中“換氣”,我深信不疑。他每次都要潛到水下去摸魚,雖然沒逮住大草魚,卻能從石縫裏摸出小魚小蝦。這個夏天,我也學會了潛水,才知道小曹並不會“換氣”,隻是他的肺活量大,憋氣的時間比我長罷了。但我不計較他吹牛,仍然欽佩這位“教練”。我也學會了摸魚蝦,自己的“戰利品”嘛,拿回家炸著吃,特別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