渭城朝雨浥輕塵,
客舍青青柳色新。
勸君更盡一杯酒,
西出陽關無故人。
王維這首別席離宴上的絕唱,譜成樂府歌曲《陽關三疊》,在我國已經吟唱1200年了。他寫得多麼動情啊!簡直把酒文化推到了詩情畫意的藝術境界。
10年前,我隨首都文藝界的一個代表團,應貴州“八大酒廠”之邀,前去采風,結識了幾位老資格的品酒員和勾兌名酒的高級技師,聽了他們的講解,才知道我國是燒酒的故鄉,貴州和四川的釀酒業已有兩千多年的曆史。加之遍嚐各廠名酒,真是口福不淺,大長知識。
我小時候聽故事,就知道有一種“三碗不過崗”的好酒,而武鬆喝罷十八大碗,還能在景陽岡上打死白額吊睛猛虎。武鬆是我心目中的英雄,所以也認為豪飲是英雄行為。上學以後讀到“李白鬥酒詩百篇”,更認為英雄和文豪都是有海量的人了。
我的酒量如何?說來慚愧。上個世紀50年代開始實行薪金製,我們一群沒成家的青年軍官,手頭寬裕,有如今天的“單身貴族”,每逢周末就換上便服進城,看戲看電影,也下小館喝幾盅。有個星期六晚上,剛喝過白酒,朋友又拿來一瓶白蘭地,好意相勸,盛情難卻,誰知這酒後勁大,我都記不得自己是怎麼上床的?一覺醒來,紅日偏西,以為是星期天下午,戰友說是星期一!為此挨了一頓批評。我也下決心不再試驗自己的酒量了。
“文革”期間也曾借酒澆愁,粉碎“四人幫”時舉國歡騰,也曾幹杯慶賀。雖然酒能解愁,又能助興,但我還是沒有發展到天天喝酒的水平。有時還笑某某“有癮無量”,笑某某“有酒必喝,一喝就醉”。
改革開放的新時期,人們生活水平普遍提高,我去各地參觀訪問的機會和喝酒的次數也多了。漸漸發現大江南北勸酒的習慣頗不相同。一次陪吳祖光、李濱聲先生去無錫,東道主是輕工業部門,好酒有的是,斟在杯中,隻敬一次,多少隨意。廣州、福州、杭州、廈門,是東南沿海富裕地區,待客熱情,也不勸酒。一次跟汪曾祺、林斤瀾去河南,參觀杜康酒廠,“何以解憂,惟有杜康”,不能不喝。但這兩位老作家兼美食家經驗豐富,先發製人,說是不幹杯,慢慢品,才能品出好酒的美味兒來。主人聽了自然喜笑顏開,也就不再勸酒了。河南地處中原,看來屬於“溫和派”。再往北可就不行了。我是北京人,北京的水不好,不出好酒,卻是勸酒成風,某些廠長和總經理還帶著“陪酒員”上陣,大有“舍車馬,保將帥”之勢。我遭遇過喝不醉的女“陪酒員”,十分厲害。事後在日記裏寫道:凡女士而豪飲者,千萬別去惹她,此所謂“穿腸過”者也!
每次到哈爾濱,我都要被好客的主人灌醉。他們的絕招是“後發製人”,在酒足飯飽之後,主人起身勸酒,慷慨動人,他先幹三杯,才敬你一杯,而且念念有詞,“感情深,一口悶”,“哥倆好,一口了”,看你喝也不喝?
我最怕的是去呼和浩特。你不喝?就有幾位姑娘圍著你唱勸酒歌,唱了一遍又一遍,跟你沒完!我理解主人的好意。我是滿族,主人就說“滿蒙一家”,一家人怎能見外呢?他們特講平等,往往是主人先喝醉了,拉著我說,“誰也打不倒蒙古兵團,隻有酒能打倒……”我若不陪他倒下,那還夠朋友嗎?
唉,我這個北方人,真想勸勸熱情豪邁的北方同胞,改改咱們勸酒的習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