患病之人都願意到大醫院去診治。這不奇怪,大醫院的名氣大,設備齊全,遇見疑難重症還能組織專家會診,而且大醫院都是公家開辦的,醫德、服務和管理,各方麵理應讓人放心……然而,病人來得多,大醫院也接納不了,掛個號,等個床位,相當困難。一次,我因腳跟骨刺疼痛難忍,到一家大醫院去,掛號排隊兩小時,候診、拍片和等候結果4小時,6個鍾頭哇,又急又餓,換來小大夫的6個字:“沒有醫療價值。”我還她一句:“你這個大夫也沒價值。”回到家裏我把這事告訴妻子(她是內科醫師),沒想到她看了X光片之後反而批評我,“你不懂,‘沒有醫療價值’是我們的術語。小大夫剛從學校畢業,把課堂術語用到門診部,病人容易產生誤會。她是說你的骨刺不需要開刀治療,這個診斷並沒有錯。病人多,她太忙,說話簡單了,你何必挖苦人家小大夫沒有價值呢!”
到大醫院也會碰見小大夫。這個教訓並沒使我清醒過來。一天上午,我洗臉時發現左眼球血紅,嚇了一跳。由於我的多年習慣,都是夜間寫作,起床較晚,此時妻子早已上班,否則可以讓她先看一下……不敢耽誤,文人就怕眼睛出事,趕緊去醫院,而且不假思索,直奔鼎鼎大名的同仁醫院,一問,要在這裏掛個眼科的號,需要今天傍晚來排隊,站一通宵,到明天早晨8點也許能拿個號,而且這還是“也許”,因為“也許”外地來京的眼科病人多,一下火車,今天下午就提前來排隊了。我離開了這家全國聞名的眼科中心,回家的路上,走進一家小醫院。說實話,隻因為順路,碰見啦,也就進來啦。這裏沒幾個病人,根本不用掛號,也不用候診,直接走進掛著“眼科”小木牌的診室,便有一位慈眉善目的老大夫招手讓我坐到他麵前。“怎麼啦?”“我這左眼球……”一分鍾,不,隻有30秒,診斷完畢。他笑了一下,“放心吧!沒關係。為了慎重,跟我來,查查眼底。”沒料到這家小醫院也有暗室,有查眼底的精密儀器。然後,老大夫給我講解5分鍾,說這不是“紅眼病”(那樣兩個眼球都會紅),也不是眼底出血。像我這樣的年齡,有輕度血管硬化,發生這種毛細血管出血,比較常見,不需要打針吃藥,過兩天就自然“吸收”了。其實,他跟那位小大夫說的“沒有治療價值”是相同的,卻因為不忙,耐心講解,就能使病人心悅誠服。
小醫院裏也有老大夫。這倒使我頗感興趣。我的妻子55歲時按照規定退休回家,心理失去平衡,閑不住,我多次勸解,除了講些大道理,也缺乏說詞兒。是呀,55歲的醫師,正是經驗豐富、年富力強的黃金歲月,不同於領兵打仗的軍官,或體力勞動的工種,這樣的專業人員“一刀切”,實在可惜。雖然她們能給新畢業的大學生騰出就業的位子來,但是哪個病人害怕遇見老大夫,或者喜歡碰上小大夫呢?
最近的新消息接踵而來。先是與妻子同年退休的兩位女醫師前來報喜:在學習黨的十五大文件之後,她們開闊了思路,聯合十幾位離退休醫護人員,集體投資買下一所“個體醫院”,改為股份製,擴大經營,不但上級管理部門認可,還吸收了一批下崗的中年護理人員。雖然開業不久,卻是月月有盈餘。我和妻子跑去參觀,哈,原來這裏既有老專家、教授,又有B超、心電圖、X光設備,還有“病人就是上帝”的服務宗旨--他們把自己的小醫院列為服務行業,病人一律不用掛號,而且診斷、化驗、取藥、交費“一條龍服務”--都有專人負責,不要病人到處排隊,還可以出診,以及接送病人。我問這些舉措是從哪兒學的?回答是:“這還用學嗎?股份製,就得為‘上帝’服務,把公立醫院的老毛病全改掉就是了。”無獨有偶,我的同學,神經內科的主治醫師,聯合一些退休醫師在成都開辦了股份製的專家診療所;妻子的同學,退休的醫師們,也在武漢買下了一所原屬於工廠的職工醫院的經營權。他們在電話裏樂嗬嗬地說:“中國的醫生並不是太多啦。股份製醫院,或許還能促進公費醫療製度的改革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