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了錄像機的“快速倒轉”鍵，或者看電影的“閃回”畫麵，就會產生這種感覺--許多往事、故人，五彩繽紛又扭曲變形的場景伴隨著酸甜苦辣的滋味，還有喜怒哀樂之類的七情六欲，熙熙攘攘地排成雜亂無章的隊列，蹦蹦跳跳地從眼前閃現又消失，其實是快速退去，時光倒流，回到我可愛的青春年少時。
十八，對，十八，這個年紀，我已長得牛高馬大，身高一米八，肩寬腿長腰細，上身像個倒三角，一繃勁兒腹肌呈八塊，像烏龜殼，嘴邊雖有濃密的茸毛卻還算不上胡須，這一年我自願參軍了，算個男子漢還是大孩子？
從“國民黨的老窩”重慶乘一艘剛繳獲的登陸艇順江而下，在涪陵碼頭，鄒氏姐妹也參軍上艇，她倆的媽媽哭喊著拚命追趕不及，跳進了滾滾長江。八一電影廠的剪輯師鄒昕女士告訴我，當年她媽媽並沒淹死，隻喝了幾口水。
走到湘西沅陵，軍文工團邀請這幫重慶來的學生兵聯歡，我唱一曲《嘉陵江上》就被選中了。1992年中秋，適逢老作家兼紅學家端木蕻良八十華誕，我說，祝您健康長壽，43年前唱了您寫的這首歌，我才有幸到軍文工團當4年演員。
我們這個軍，是一支英雄部隊。您看過《林海雪原》和《黑山狙擊戰》嗎？看過《湘西剿匪記》和《烏龍山剿匪記》嗎？您知道楊子榮、羅盛教、邱少雲、歐陽海和徐良嗎？那就很容易了解這個軍啦。
1992年冬，84位老文工團員重返老部隊47軍，在廣場上與年輕的戰士們開聯歡會。
軍部有個文工團，“猛男靚女”百十人，能歌善舞，還會打仗，打腰鼓、說快板、刷標語、抬傷員，鼓動行軍，從長白山走到珠江邊，從鴨綠江打到“三八線”。立功受獎，入團入黨，流血犧牲，挨批挨鬥，複員轉業，離休退休，酸甜苦辣千般味，大凡當代中國小知識分子的遭遇我輩都曾親身體驗過。
忽然間，有熱心的戰友倡議，我們就從祖國四麵八方同時飛回了老部隊！闊別四十年，白發三千丈。緊緊擁抱，開懷大笑，說長論短，評頭品足，橫挑鼻子豎挑眼，淚流滿麵。據說，年輕的戀人最忌諱老年重逢--幾秒鍾之內就能把你心裏躲藏著的“猛男靚女”打個粉碎。不，不！那太殘酷了。還是唱隻老歌吧：革命人永遠是年輕，他好比大鬆樹冬夏常青……
還是開懷大笑好，老戰友重逢，為的是重溫少年夢。在部隊的歡迎大會上，我偏要說笑話：瞧這位，珠江電影廠的導演劉欣，在文工團的時候還尿炕哪！再瞧這位，南京的高級工程師淩雲女士，當年最愛哭，一哭就是紅鼻子紅眼睛，像隻小白兔。還有這位，長春電影廠的演員郝光，她是咱們軍文工團第一個演“白毛女”的姑娘，現在真的成了“白毛女”啦……
老兵重返老部隊，果然年輕幾十歲，人人變得放肆了。乘車去遊華清池，一路不談楊貴妃，卻掰著指頭數道當年私訂終身的癡男怨女，哈，居然“揪”出來24對兒！君不知，那戰爭年代，團級以下的男性軍人是不準談戀愛的。然而這幫小“布爾喬亞”卻談得天昏地暗，嗚呼哀哉，一批一鬥，就轉入地下，海誓山盟不露餡兒。如今已演變成24對兒爺爺奶奶、外公外婆了，夫複何言？
我們這個文工團呀，今天聚集84名男女老兵，皓首重逢，實在難能可貴。相見時難別亦難。都說這是今生最後一次歡聚了，且慢，鄙人舉酒倡議：2000年再聚一回！難道不行麼？屆時哥們兒也才六十郎當歲嘛。
聯歡會上，我再次給戰士們表演40年前的老節目，大受歡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