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章 兒童篇(2 / 3)

如果說西河春天留給我的是靜態美的話,那麼它在夏天便呈現了動態美。隨著夏天的雨水不斷,西小河變寬了,水急了,河底的魚和小蝦蟹越來越多,蜻蜓繞來飛去,一會低空飛行,擦水而過,一會停立河草枝頭;青蛙跳來躍下,蛙鳴四野;河邊的林間蟬噪聲響不斷;田裏的麥子快熟了,樹上的杏子已嶄露紅臉,過不了幾天就要下樹了。這是我少年時代最高興的季節。隔兩天我便挑兩小罐人尿到西小河菜園,把尿澆在菜地裏,再用水桶從井裏拔水澆菜。井不深,有一丈左右,用小桶快拔快澆,讓水形成水流,順著小渠流進韭菜、菠菜地裏。半分菜地,隨節氣種些自己吃的青菜和越冬大白菜。地堰邊上插種幾棵莓豆,可吃一個夏秋,吃不完摘不完,總是開著紫花,結出一串串莓豆等人去采摘。

春夏之交,天說變就變,黑雲從西北山頂翻滾而來,霎時天昏地暗,電閃雷鳴,不等跑回家,瓢潑大雨便傾瀉下來,天地之間交融在風雨之中,這種天地強對峙交流時間,也許是半個時辰,也許是一個小時便雨過天晴。丘丘嶺嶺彙聚的雨水,流進了西河,形成了洪水,卷雜著黃土和殘枝敗葉,滾滾而下,洶湧的洪濤要半個多時辰才會逐漸消退。每當發洪水的時候,全莊老少都會出來觀望。每年經過一兩次洪水衝灌洗禮,西河便注入了新的生命,有了新的生機。往日的便橋被衝垮,石頭便道不見了,有的堤岸被衝毀,河邊的樹有的連根衝倒,全莊的人會齊心協力重新鋪路搭橋,淘井換水,迎接夏收夏種。

雨過天晴,樹上的蟬蟲格外多,“哇有”“得簍”“知了”和“馬嘎”鳴聲不絕於耳,特別是中午,它們在樹上高聲唱和沒完沒了。我常在老人們歇中午覺的時刻,偷偷從家裏老騾子尾巴上掙下一根長毛,打上“8”字活扣,綁在長長的高粱稈上,爬上樹,趁馬嘎鳴叫時,用馬毛扣套住它的一隻羽翼,拽下樹來,再把它的羽翼去掉半折,放在口袋裏,回家燒燒吃。傍晚,又跑到柳樹下或杏樹底下,拾揀馬嘎猴,一晚上能從樹上和地下揀拾很多。馬嘎猴在雨後晚上破土而出,先從地下往地麵掏個洞眼,爬出來再上樹,我們孩子趁著月光不等它爬上樹就揀回來。放在自家屋裏,第二天它便脫殼而出,成了一隻羽翼還沒變黑的馬嘎,有公有母。公的會叫,母的隻會飛,肚底下沒有揚聲器,很好玩。

蟬鳴的季節,地裏的小麥成熟變黃了,家家戶戶開始了麥收勞動。我們當地收麥不是用鐮割,而是用雙手拔,拔出的麥根、麥秸好當燒柴用。把拔好的麥子連穗帶秸捆成一捆捆,用牲口馱到自家的場園上,用鍘刀把麥穗鍘下,曬在場上,把帶根的麥秸留下當燒草。曬上幾個中午的麥子,攤在大場上,套上牲口,拉著石滾碾軋。人站場中間,揚起鞭子,趕著牲口圍著場園轉圈,等麥粒都脫穗後,就卸下牲口,把碾軋好的麥子積掃成堆,用木鍁迎風揚向天空,讓麥糠和麥粒在微風中分散開,家家戶戶,男人們揚場,女人們掃糠,當黃澄澄的麥子攏成堆裝進麻袋時,農家人的高興勁全洋溢在臉上。這豐收的喜悅既厚重又濃烈,辛苦一年的汗水有了成果,雖然夏糧不是主糧,抵不上全家人五分之一的口糧,但是夏糧豐收讓莊稼人有了底氣,滿懷信心去加快夏收夏種的腳步,耕耘和迎接秋糧豐產豐收。

麥子上場的時候,也是黃杏熟透的關口。家家戶戶一邊打場收麥子,一早一晚又忙摘杏子。整個西莊村掩映在幾千棵杏樹的濃蔭中。透過又大又厚的圓圓杏葉,黃澄澄、紅燦燦的杏果掛滿枝頭。有的碩大,有的玲瓏,有的像桃子,有的似李子。微風中,飄閃在杏葉縫隙裏,搖搖晃晃在細杈嫩枝枝頭。風稍大些,熟透的黃杏便掉落樹下。自然成熟的落果,是最好吃的杏子。早起的孩子,能夠品嚐到各家的杏子,揀拾著落果,主人和家裏老人從不教訓。誰家的杏子好吃,哪棵樹是甜杏,哪棵是苦杏,我們孩子最清楚。其實誰家的杏子也吃不完,摘杏子時,遇到杏子隨便吃。可是我們孩童的天性是頑皮的,好動好奇,背著大人,偷偷地去摘吃別人家杏子。記得在西莊東場園中,有一棵大桃杏,這棵杏樹又高又大,杏子成熟比較晚,別的樹快摘完時,這棵杏樹還不到成熟期。主人是一個獨居老婆婆,離樹有一百多米,常坐在門口望著杏樹,怕孩子偷吃,我上山趕馱回來,或是上學路過這棵杏樹時,遠遠揀塊石頭,扔到樹上,嘩啦一聲,石頭穿樹而過,熟透的杏子便會應聲掉下幾個,我快跑過去,收拾成果,隻聽身後婆婆遠遠喊道:“誰家的孩子在那討厭。”因她人老眼花,看不清是誰,喊兩聲便完事。這位婆婆為人非常好,就是對自己的杏樹守望得太緊,一般的孩子不敢近前偷吃,那棵杏子又特別好吃,常常惹我們孩子嘴饞,隻好遠遠投石打杏子吃。為了彌補對這位婆婆的歉意,每到過年時,我便到她家磕頭拜年,邊磕頭便喊:婆婆,給您拜年了,我平時有什麼不對,您老別記恨。她笑著拉我起來,有時還給我一個大銅板或者五分錢,讓我好買麥芽芝麻糖吃。

杏熟的時候,我還有一個苦差,便是到親戚家送杏子。按說這是好事,但因姥姥、姑姑和姨娘家太遠,我那時又小,挑兩小筐杏子,對大人來說易如反掌,對我這個七八歲的孩子來說卻十分艱難。那個年代不興買賣,再好的杏子沒有人去買和賣,除了親朋好友鮮吃,剩下的就扒開去核曬杏幹。過去的人誠實,杏子不到十分熟不下樹,熟到了數又放不了幾天,不吃就爛,所以古語說:寧可吃鮮桃一口,不吃爛杏一筐。熟杏下樹時,又是收麥大忙時節,大人和姐姐忙正事,送杏到親戚家的差事便是我的營生。第一天先挑兩筐去姥姥家,姥娘家在十甲村,離我家有十多裏路,路還好走,歇上五六回,趕晌午挑到,喜得姥姥心花怒放,忙和麵給我做炸醬麵吃。醬炸得油黑油黑,麵擀得又香又有筋道。姥娘家住了五間矮瓦房,她住一間,舅舅與舅母住一間,中間是灶房,西兩間放雜亂和糧草。姥娘一生共有四個女兒一個兒子。我母親是她的第二個女兒,我還有三個姨,大姨嫁在趙莊,小姨嫁在範家,另外一個大姨在朱家莊,後來又遠走了錦州。我小舅舅是最小的一個,與我大姐姐同歲,聽說小時候常住我家,我從未見過姥爺,他去世得早,有了我小舅舅後不久便過世了。

從姥娘家回來後,第二天又得挑兩筐杏子到姨家,兩個姨是順路,不算遠,一家一筐,嚐嚐新鮮不在多少,是我父母的心意。第三天的任務艱難,要挑兩筐、手提一小簍去姑婆婆家和姑姑家。姑婆婆家近,把手提的一小簍交給她,先讓她嚐嚐新鮮並轉告父母口信,讓她回西莊住幾天。姑婆見我人小擔子重,過意不去,拿個雞蛋到鍋底去燒熟,讓我充個饑再上路,好去遠道姑姑家。姑姑家住潮水村,要翻過一個大山,走十五六裏山路,路曲曲彎彎,都是上山坡,很累人,直到中午才趕到。姑姑給我的印象是又胖又氣喘,嫁了個布郎男人,搖著布郎鼓,走村串巷叫賣布匹。姑姑一生操勞太重,拉扯5個孩子,很少有時間回娘家西莊住,不如我姑婆婆常到我家住。姑姑家住潮水,那是個大村鎮,逢七便是集,十裏八鄉人都來這裏趕集買賣東西,農閑時或臘月裏,我父親領我曾來趕過集,順便去看看姑姑。記得是個寒冷的冬天,有人來我們家報喪,說我姑姑突然過世。父親急忙領我去奔喪,哭了一路。他們姐弟倆從小沒了媽,情深意長,在苦難中長大。姑姑突然去世,父親像丟了魂似的,大半年都沒緩過來,常常念叨姑姑。

姑姑病逝後,留下5個孩子,大的不到10歲,小的僅有2歲,姑夫還要外出賣布養家,家中沒有女人照料沒法過日子。後來經親戚們介紹,姑夫續弦又娶了一個女人回家,這個後媽對表姐兄妹不好,經常吵吵鬧鬧。他們常到我家向舅舅舅媽訴苦訴怨。

麥收季節既忙碌又短暫,人們辛苦搶收搶種,天氣也一天比一天熱,進入了三伏天,蚊蠅特別多。那時農村非常閉塞,沒有電視也沒有廣播,勞作一天吃過晚飯後,家家戶戶便扶老攜幼到村頭,門口或場園邊納涼。男人們抽著旱煙說些年景和收成的話,交流種地的體會,女人們便說些家長裏短身邊事。大人們搖著蒲扇,驅趕著蚊子,我們孩子們便圍著老人躺在自編的麥草薕席上,望著夜空中的星星,傾聽大人們說牛郎織女的故事。蚊子多的時候,有位“老虎”爺爺會把自己扭成的艾虎草繩點燃,熏走蚊蟲。“老虎”爺爺住在我家胡同隔壁,我們西莊村共有6條胡同,南北兩條街。我不知道他的大名,隻知他一個人獨居在隔壁胡同獨院裏。他手很巧,會幹很多手工活,還會用小刀雕刻核桃。他留著又白又長的山羊胡子,紅黑臉膛,嘴裏經常哼著低沉的歌。耄耋之年的他,一年到頭不閑著,我常在山上和村邊見他拾草,他家的火炕常年冒煙,夏天天熱也一樣,他要睡在熱炕上,因為他的腿年輕時受了寒,夏天也穿上半截套褲在腿上,常年燒草土各半的“糞草”,讓暖炕暖身,特別是冬天,這是農村老人防寒的祖傳辦法。“老虎”爺爺在我童年的記憶裏是很神秘勤儉的老人。他佝僂著高大身軀,肩上總扛著一個竹筢挑著一個柳條簍子,不是到樹林,便是到田邊,拾些碎草,割點枝條,拔些艾虎。拾草為了燒他那常年不熄的炕,割條是編織常用的筐簍,艾虎晾幹後可編成驅蚊蟲的熏繩。他身上穿的衣服,常引起我童心好奇。老人穿大襟的土布襖和大襠褲。冬天穿蒲草編的草靴,白布襪。下雪時,又蹬上生豬皮做成的兀子,裏麵填上草防滑保暖。腰間係了一條藍布腰帶,斜插一個長煙鍋,竹竿銅鍋,另一頭鑲著玉石煙嘴,下麵係著牛皮煙袋包和裝火石鐮刀的點火用具,十分古樸,傳遞出老輩人些許生活信息。我最愛看他抽煙的姿態和程序。他常坐在門口石階上,掏出煙袋,把煙鍋放進煙包內,裝滿一鍋旱煙末,掏出來後把煙袋玉嘴放在嘴裏,再把火絨放在火石上,用打火鐮刀擦打火石,便讓火花點燃火絨,再把燒著的火絨放在煙鍋上,吸上幾口,旱煙便抽上了。這種土法取火的古老辦法,薪火相傳了幾千年,直到老虎爺爺。他從不用火柴或洋火,取火的原材料都是就地取材,自力更生。他像一尊古老的化石,傳遞出很多鮮活的古老信息,引我好奇,思索著去解讀;他古樸勤儉的身影彰顯出老一輩人傳統美德和品質,潛移默化著我少年的心靈,生根發芽後,使我終生受益。

每逢夏夜乘涼的時候,孩子們也是最高興的時候,傾聽大人們說天論地,家長裏短,交流了信息,增長了見識。不安生的大孩子又常帶領小孩子到河邊,點燃麥草和樹葉,搖擺柳樹,拍打著杏樹,讓樹上的蟬(馬嘎)飛到火中,大家分享野味。白天下大雨的時候,常常河水暴漲,洪水湧進海裏,入海口處形成渾濁水域,淺海中的蟹子都會集中到淡水入海處吸食有機物。趁著雨後不能下地幹活的空當,老人們就會帶我們到海邊捉蟹子。有的張開大網在渾水中網,有的用繩綁上青蛙腿放在海裏吊,蟹子在渾濁的兩貨水裏最容易進網上當,兩螯緊緊鉗著青蛙腿讓人捉上岸後還不鬆開。趕上好運氣,一次能撈幾簍子回來。回家後把大的和小的放進壇子裏醃,秋後混合煮熟的黃豆碾成蟹醬,個頭中等的揀出來洗淨,用石碓臼搗碎,連皮帶肉和鮮湯,放進鍋裏煮麵條吃。麵條煮好開鍋時,鮮蟹肉像雞蛋青花一樣滿鍋翻滾,飄散出鮮美香氣,彌漫在農家院的夜空中。

夏收後,當地的習慣要在麥茬地裏種夏玉米,明年再倒茬種別的作物。夏秋之交農活也忙了起來,春天種的作物陸續長高,夏種的作物也長成幼苗,都需要田間管理,鋤草間苗上肥防蟲害。我常跟大人到穀地裏間苗,彎著腰或蹲在地裏一棵棵疏攏,有時被大人派去翻鋤地瓜溝或鑽進春玉米地裏鋤雜草,天熱流著汗,頂著烈日暴曬,在密密的玉米地裏彎著腰鋤草。大人能露出頭透風,我人小沒玉米秸高,玉米葉密密層層劃著我流汗的脊背和手臂,既癢又痛,後來上學念書,當讀到“鋤禾日當午,汗滴禾下土”時,體會頗深,銘記終生。農家的孩子,個個都是這樣在田間地頭和艱苦環境中磨煉長大。在老一輩人言傳身教中感悟仿效,逐步養成吃苦耐勞的品質。這品行不是天生的,是要經過痛苦曆練才能養成。

記得我少年時很淘氣,不情願幹活。父親每天都給我派活幹。年紀小的時候,下午放學後,必須到山上拾一簍青草,給我家老騾子當飼草,或挑水擔土或鋤草挖菜澆園。後來,讓我一個人起欄,把牲口欄的糞土刨出來,用簍子一簍簍背到豬圈裏。這項活一個大人也得幹半天,派給我幹,十分發愁,哭著鬧著也得幹,不幹就得挨父親打罵。俺家牲口欄有6平方米大小,一市尺深,堆積著老騾子一個多月的糞尿和每天一擔土的填充物,少說也有3立方土肥,我用三齒钁刨散後,再用鐵鍁鏟進糞簍裏,用一隻胳臂拐住簍係,用另一隻手抓住簍提,一使勁把它甩在後側背邊,咬著牙,彎著腰,一口氣拐到豬圈牆上,倒進豬圈,就這樣一筐筐、一簍簍,把一個多月的牲口欄裏的糞土,拐進豬圈裏,讓豬圈的糞尿和水,攪和著牲口的糞土,還有全家人的刷鍋生活用水,全部漚在豬圈裏。用不上幾天,又來了重活,起豬圈往街上抬糞,把4米見方,2米深的豬糞挖出來抬走,是件相當累人的營生,一般一年要起四五次,都是大人幹或找人幫忙,互助合作。我也抬過一次,母親怕把我壓壞,吵著嚷著不讓我幹,因我家胡同離街太遠,要過好幾道門檻,抬著沉重的糞筐,走60米遠的胡同,還要下台階,實在是不容易的事。每逢找人幫工抬糞,中午要管人家飯,有時要做小米幹飯,有時要做打鹵麵。莊稼人出力幹活從不惜力,吃起飯來也毫不含糊。記得有一次我跟他們坐炕上的飯桌吃麵,他們吃麵的速度之快和吞吃能力之強,深深印記在我心中。麵是我母親用頭籮麵擀好切出來的,放點鹽,擀出的麵有筋道。麵鹵放點肥肉丁和雞蛋花,攪上粉團,稠稠的香香的。桌上放了兩盤小菜:韭菜末和香椿末。麵煮好後,撈在大花碗裏,澆上鹵端上來,大人們便吞吃起來,沒等我吃上幾口,他們又端起了一碗,我還沒吃上一小半,他們已兩碗下肚,端起了第3碗。沒有人說話,也不見他們細嚼慢咽,不一會兒各吃下4大碗,少說也有2斤麵,放下碗筷,一個個滿臉歡喜,誇獎我母親做的打鹵麵好吃。

夏日的時間是短暫的,過了三伏,便進入了秋季。秋季是農村收獲的日子,春天種下的各種莊稼陸續成熟,在這三個多月的時間裏,家家戶戶都忙得土頭灰臉,起早貪黑,收獲勞動成果。先掰春玉米棒子,然後刨高粱拔穀子。春天種下的玉米成熟得早,家家戶戶都要種上兩三畝,以便秋後倒種冬小麥,這是農家的主要糧食,我們家人口多,全靠玉米和地瓜為口糧,所以好地種玉米,貧脊地栽地瓜。春玉米八月十五前後收獲,再等秋雨種麥子,明年夏季收後再種夏玉米,這樣好地一年要倒茬種一季半作物,充分利用地力,多生產糧食。每當收玉米棒子的時候,大人們在地裏把玉米棒子掰下來堆在地頭上,再用小钁刨倒玉米秸,一捆捆綁好,我就趕著牲口把玉米棒子馱回家。過幾天玉米秸曬半幹後,也要一趟趟馱回家。馱玉米棒子時,牲口背上用的是馱簍,馱玉米秸用的是馱架,都是木製框架,輕巧、科學、實用。馱架像個木製拱橋,可抬上抬下,大小正好與牲口脊背上的鞍緹合適貼身,馱簍是馱架兩邊各加一個柳編圓筐,各有各的用途。牲口的套具很多,推拉馱騎的裝扮不一樣,用具也各不相同。推石磨軋碾、耕種使用的是籠頭和脖子上的套具;馱騎使用的是脊背上的鞍緹,很有講究,要安全舒適不能傷害牲口脊背和蹄腿。把玉米棒子馱到自家門口倒在地上,我又回到田裏再往家運,有時大人也會用扁擔往家挑或用大編筐子抬,晚上再把門口的棒子挑回自家院子裏。吃完夜飯趁著星光和月亮,把棒子皮殼扒開,去掉一多半皮殼,留下三四片扭成繩,帶著黃燦燦的玉米棒,扭成一串串粗壯的玉米棒辮子。組接起來的玉米串子,可以搭在牆頭上或三角架上,堆起來結結實實,讓它曬幹晾透,什麼時候吃,可隨時取下扒粒上磨磨成玉米麵。扒玉米棒子的時候,鮮嫩的小穗玉米,老人都不編成辮子,留下來上鍋煮,趁鮮吃上幾頓,有時我還讓老人放在鍋炊火裏燒熟了吃,又焦又香,十分好吃。忙活收玉米,地裏家裏得個五六天日子,忙得差不多的時候,又是收高粱和穀子的時節,好在高粱、穀子種得不多,是些雜糧,一兩天就收完,馱回場園裏,曬幹穗後,用牲口套上石碓滾子碾軋,分別讓穀子和高粱顆粒歸倉。秋風起,天漸涼,地堰上的雜豆,也到了收獲期。黃豆、豇豆、芝麻、綠豆陸陸續續收回場,場園上,各種雜糧分片曬,十分繁忙,家家戶戶喜氣洋洋,整個西莊村的場園一家挨著一家,高高低低,方方圓圓,都堆滿了草堆、糧食和未脫粒的莊稼。傍晚時分,家家戶戶脫粒曬幹的糧食,裝在口袋和麻袋裏,有的往家扛,有的往家抬,農家老少歡喜的樣子,讓我終生難忘。父老鄉親憨厚的臉上,洋溢著辛勤滿足的內心情意,收獲的不僅是糧食,也收獲著對天時地利人和的深情厚意。

農曆八月十五也是三秋大忙時節。為了感天謝地慶祝豐收年,農家院左鄰右舍都洋溢著歡天喜地的氣氛,忙忙碌碌慶祝中秋節。有錢的家稱上兩斤豬肉,沒錢的家便摘些豆角或方瓜包上一大鍋發麵包子,炒上兩個菜,中午全家吃個豐收飯。晚上用發好的麵,烙個大團圓餅,中間放上點兒糖,烙得又焦又大還香甜,比現在的月餅差不多少。農家院自力更生,用自產的瓜果蔬菜供奉月亮神仙,辦置的團圓飯既豐盛又真誠。男孩子喜歡過中秋,女孩子喜歡過七巧節,心中崇拜的偶像不一樣,但都讓農家孩子浮想聯翩,情意綿綿,期盼著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