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馬看不盡的長安花(1 / 2)

我是淨源。

今年我34歲,是一雙兒女的媽媽,有一位忙碌的先生。我們暫居在美國最西北角落裏的一個浪漫的城市西雅圖,除了繁華的城市天際線,這裏還有雪山、碧海和藍湖。有的時候,你可以同時看到這一切:白色的巨大的摩天輪在海港邊緩緩地旋轉,城市的天際線以那座著名的太空針塔最為顯眼,你的身後是湖水,而這所有畫麵的背景,是天堂一般美麗的雷尼爾雪山聖潔的影子,聳立在被晚霞染成粉橙色的天幕中。

我們住在一棟老房子裏,有各種各樣美麗的花兒繞著屋子次第盛開。這個五月,有白色繡球和紫藤的清香在小院兒裏久久地彌散。我帶著孩子們讀書,給他們準備食物,有時候我也帶他們去爬山、繞湖,我們常常在院子裏、在路上遇到小鬆鼠和野兔,有時候甚至能遇到小鹿,我們就停下來,屏住呼吸,目不轉睛地看著它們跑遠。

讓我們設想一下,將生命之鍾,以十年為單位往回撥。

那年我24歲,剛剛開始遠行,那是我未來十年流浪生活的起點。我先到非洲,經曆過了槍戰,朋友被綁架,至於我裝衣服的箱子裏麵鑽出一隻彩色的蜥蜴,頭頂滿是肥皂泡泡時停水之類,那簡直都不算個事。我在乞力馬紮羅雪山腳下看到了海市蜃樓和龍卷風,我看到獅子和獵豹就在我身邊幾米開外,我看到藍色湖麵的火烈鳥飛起來,一片粉紅色的雲彩。後來我在中美地峽最窄的那個角落裏,千山萬水的,好像世界之外,卻過著最居家的日子。我有幸在古巴未開放的年代,見識了那麼不一樣的國度。然後我去東歐,在整座城都是世界文化遺產的捷克布拉格和悲情的波蘭華沙之間過著雙城生活,在眾神的故鄉,希臘雅典,孕育了我的第一個孩子……

我不隻是一個旅行者,而是在那些地方有了一段又一段的短短淺淺的生活,卻留下了長長深深的思念。我不在馬上看盡長安花,我隻是在長安停下腳步,試圖將旅居的日子也過成一朵花那樣,安靜地、努力地、慢慢地,開放。

我走過一些地方,見過一些風景,遇過一些人。有五個孩子的非洲豪薩貴族,在我永遠離開那裏之後對我說愛我;世界上最快樂的一個肯尼亞人,竟然被我的一個極為俗氣的問題難住;巴拿馬的老船長,讓我做了半年的華人商會主持人,在副總統為他舉辦的送別晚宴上,我竟然穿著不合時宜的工作裝;還有,在布達佩斯的地鐵站裏,我站在自動售票機前一籌莫展的時候,那個從軌道的另一邊看到,匆匆奔上地麵穿過馬路來到我這一邊,跑得氣喘籲籲來幫我的匈牙利青年……

再往前撥十年。

那年我14歲,是一個苦兮兮的初中生。我要在每次大考小考以及學科競賽中跟一群優秀的孩子爭名次,甚至每次思想政治課的課前小測驗,如果我沒有答上來問題,回家都會被罵,並且,同學們的秘密都不會告訴我,因為,我的家就在校園裏,我的媽媽就是我班上的老師,她跟我所有的任課老師都在一間辦公室。天啊,我好像生活在一個完全密封的大球裏,看不到外麵的世界。

也是在那個時候,我瘋狂地迷戀三毛,買回來她所有的書,一遍一遍地讀。她的世界離我那麼遙遠,按道理我至少也應該向往一下才對,可是竟然沒有,我竟然想都沒有想過自己也要像她一樣,她之於我是作為遙不可及的另外一個世界而存在的。那種迷戀,就如同現在看《三體》或者《哈利波特》,再怎樣地沉迷,你也當然不會想象它們發生在自己身上。那個時候的我,去離家300米外的好朋友Vivi家都要請示和約定,出門不可超過兩個小時。湊巧的是,當年的兩個好朋友,十年之後我去了非洲,二十年之後的現在,Vivi也在非洲。

還是那一年,暑假,爸爸媽媽帶我去了北京,那是我記事以來的第一次長途旅行。那時我覺得一切都那麼新鮮,在天安門廣場上看到兩個金發碧眼的“洋娃娃”也忍不住排隊跟他們合影。那年我還不怎麼愛寫作文,Vivi是我遙不可及的榜樣,就在那次結束北京之旅回家後,我的語文老師在我記錄北京之行的幾篇作文上,篇篇都打上了許多個紅圈圈,並在最後點評:擅長寫遊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