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我一間浴室,還你一個家(1 / 1)

投入水中的小石頭,激起的漣漪慢慢散開,一切都歸於平靜,我的生活,慢慢地展開了第一幅關於異鄉的畫卷。

每天的生活其實很單調,起床吃早飯,上班,下班吃午飯,上班,下班吃晚飯,加班——反正,晚上要是不加班也沒有什麼去處,而辦公室裏好歹有網絡。

關於非洲我夢想過許多的場景,漫漫黃沙,青青草原,然而,在尼國,這些通通都沒有。但生活還是時不時地給人意外的驚喜:在阿布賈的郊外,我竟然看到一大片盛開著的火紅的天堂鳥;在長江邊生活了18年還是個旱鴨子,我竟然是在缺水的非洲學會了遊泳!

那時公司在阿布賈的代表處業績很好,新買了個奔馳的十人座小巴,隔三岔五一群人浩浩蕩蕩開往希爾頓酒店——那是在阿布賈的所有外國人的一片、也幾乎是唯一的一片樂園。我找到一個美國女生教我跳非洲舞蹈,她和另外一個當地女生正在一起排練一個非洲舞的節目,奔放又淳樸,熱烈又原始,一黑一白反差極大,舉手投足卻是將我深深吸引。後來,舞蹈課停了之後,我跟著同事們開始學羽毛球,進步極大,次年竟能代表部門參加公司的羽毛球比賽。

當然了,生活並不會隻給你驚喜,也會有“驚嚇”。有一次,我打開裝衣服和日用品的行李箱——沒錯,沒有衣櫃,隻有行李箱——一隻彩色的蜥蜴從我手邊溜了出來,不知道它是什麼時候鑽進去的,這種會變顏色的四腳蛇在我們駐地周圍到處都是,大的能有小半米,小的也有一尺來長。這種軟體爬行動物,若在之前或者之後都能把我嚇暈,可是在尼國,我也就自動調整為“大無畏模式”,我看著蜥蜴從我的箱子裏出來,又爬上窗戶迅速離去,淡定得很。

至於停電停水,那是每天的日常模式,連驚都算不上,自然無悲也無喜。

在阿布賈,稍微有錢的人家院子裏必定有一個發電機,那是為了應對隨時可能發生的停電,一到尼日利亞我就馬上習慣了一天數次從院子裏突然傳來的發電機的轟隆聲。

我和同屋的女孩肖肖一起住了兩個星期的廢棄廚房,好處是洗手很方便,坐在床上,把手伸出蚊帳就能夠得著水池了。然而,除了兩張床和這個水池,屋裏什麼也沒有,我們每天不得不穿過擠滿了男同事的乒乓球室,去公用的洗手間和浴室,尷尬無比。那個浴室長期沒人用,花灑早就壞掉了,我們用一個塑料袋將出水口細心地包起來,這樣水可以順著袋子往下流。好在沒多久,我們就無比欣喜地搬進了街對麵新租的一棟小房子。然而,外觀那麼漂亮的小別墅,卻是每個周末都停水,我和肖肖不得不拿出大學時代冬天去澡堂子的勁頭,拿著大盆小盆穿過街道,回到大房子的公用浴室,用回我們的塑料袋噴頭。

有一天,我在自己的房間裏洗澡,渾身塗滿了肥皂泡泡,這時候突然停水了。打電話給對麵大房子的同事,結果這次大房子也停水了,又打電話問另外一棟小房子,得知有水,趕緊如蒙大赦般,胡亂裹了衣服,去借人家小夫妻倆的浴室。穿過街道時, 突然就想起三毛在《撒哈拉的故事》裏那段帶著滿身肥皂泡去看駱駝大賽的場景來,自嘲道:“我果然是在追隨三毛的腳步嘛,人生又圓滿了一點。”

借給我浴室的小夫妻,是尼國一百多個外派的同事中,僅有的兩個小家庭之一。我洗好澡出來時,女主人Sunny已經給我準備好茶水,我這才細細打量他們在這非洲高原上的小家,也不過是一棟房子裏的一間屋,一張床、一張桌,可是整潔的床單和藍白格子的桌布,還有美麗女主人的燦爛笑臉,突然讓我想要流淚。在他們的身邊,散發著一種溫馨的,在這個非洲高原我從來都不曾想過的,可以稱之為“家”的氣氛。

有一次,我和肖肖如往常一樣,端著臉盆,穿過院子去公用浴室。這時,樓上某間房的窗子裏傳來一個男孩的聲音,他說:“你們用我的浴室吧,我出去。”他在尼國待了三年了,靠著熬年頭得來的住宿福利,單人房裏的浴室比公用浴室條件好多了。後來,我和肖肖就在每次停水時借用他的房間,他則躲到其他同事那兒去。有一次他出差,還把房間鑰匙留給了我們。就這樣,洗澡終於不再是一個大問題了。那個男孩,也是一年後在深圳一起看著尼日利亞又一次空難新聞陪我落淚的人,是的,他借給我一間浴室,我還了他一個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