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記得電影中的格雷戈瓦嗎?(1 / 2)

2006年,我的工作從中西非片區調往南非片區,常駐肯尼亞,盧旺達與烏幹達同時成為我的轄區。對於烏幹達我之前還有所了解,而對盧旺達,則實在知之甚少。

在穀歌上搜索“盧旺達”三個字,最多的條目竟然不是國家本身而是一部電影——《盧旺達飯店》,關乎曾經在這個國家發生的一場種族大屠殺,一百天,一百萬人,驚天慘案的發生不是在蠻荒遠古,而是在人類文明已經進入全球化時代的1994年。

但是,我一向願意讓自己生活在一個更多看到愛、美麗與溫暖的世界,從來都自覺地屏蔽那些有關仇恨、暴力和背叛的字眼和信息,屠殺二字,想來就血腥至極,我想這電影,我永遠也不要去點開它。

可是,到了12月,去盧旺達出差的通知來得很突然。飛機在晴朗的天空飛翔,跨過雨季中已經變得滿目蔥翠的草原,越過跟天一樣藍得都快分不出水天邊界的維多利亞湖,最後降落在群山之間——我來到了此前從未想過有一天會踏足的這片土地,千山之國盧旺達的首都,占滿了十幾個山頭的基加利。

同事來接我,吉普車沿著緩緩的山間公路下山上山,路邊時而是擁擠的鐵皮屋組成的貧民窟,時而又是整齊美觀的高爾夫球場,然後同事指著對麵山坡上那一大片掩映在綠草間的整齊的紅磚別墅群告訴我,那就是我未來一段時間裏的家。

當一個國家與你的生活有了實在的交集,關於它的信息,無論能量正負,你就不能再去屏蔽。於是,當天晚上,當大家各自回到房間之後,我一個人在小屋裏打開電腦,終於開始看這部獲得過第77屆奧斯卡最佳男主角、最佳女配角、最佳原創劇本三項提名的電影。它記錄了1994年那場慘劇,胡圖人和圖西人之間的種族矛盾由來已久,由於胡圖族總統的飛機在基加利上空被擊毀,直接引發了一場曆時三個月的種族大屠殺。電影講的是在屠殺期間,盧旺達飯店的胡圖族客房經理保羅,用飯店來保護他圖西族的妻兒以及更多圖西人的電影——那是人性淪喪中的一場挽歌。

關於故事本身我並不想說太多,我寫下這篇文章的目的,本也不是為了做影評。我隻是想記錄下,在我待在這個國家的短短二十天裏,我所看到的這個慘劇發生十二年之後的盧旺達。

這是我到達盧旺達的第一天,膽小的我開始一個人看電影,屏幕上,河穀裏橫屍遍野,我看到,逃亡的人們驚恐的眼神直麵鏡頭……其實這電影本身並不血腥,也無太多赤裸裸的暴力鏡頭,可是彼時的我正身處一片全然陌生的土地。這是我在非洲的第二年,我的非洲經曆中也有過不絕於耳的槍彈聲,也有過朋友被歹徒劫持等他歸返前的緊張和祈禱。我努力地提醒自己,現在的盧旺達由軍政府統治,治安非常好,同事們都說深夜出去散步都沒事,住所也不需要保安,而且盧旺達人對中國人非常友好……可是,想到我此時此刻就身處那片曾經遍灑鮮血、人性淪喪的土地上,無法抑止的恐懼和悲涼,還是從我的心底深深地升上來,好像幽暗地牢裏一小股上湧冒泡的泥漿,帶來無比的壓抑,如鯁在喉。

我無法再看下去,按下暫停鍵,走出去敲對麵房間的門,找同事確認我們樓下的房門和院子門是否都鎖好。我們住的是一棟小別墅,二樓有兩間房,一樓沒有住人,也沒有保安,樓前有個小小的院子,綠樹青草白花,周圍倒是有爬滿厚厚三角梅的院牆,但正中一道漆成綠色的柵欄狀大鐵門,卻隻有一把不大的銅鎖,跟我此前生活的尼日利亞和肯尼亞對比,門頂沒有防護網或鐵刺。

同事其實已經鎖好門了,為了讓我安心,還是再去檢查一遍。我跟在他身後走到院子裏,抬頭看晴朗夜空,清涼的空氣裏,天上的星星是如此明亮,我又看到我從小就熟悉的獵戶星座,這裏正處赤道附近,我的頭頂是南北兩個半球的星空,安寧、清冷,那是天使和神仙住的地方;而對麵的山坡上,比星星更加明亮的,是燈光,一片片、一點點,白色和橙色,又是一派人間的景象。星光與燈光交相輝映,我的心,慢慢從十二年前的屠殺噩夢中醒過來,回到十二年後基加利的夜色中。

或許是星光的力量,又或許隻是對鎖門的確認,回到房間我安靜地看完了電影的剩下半部,記住了這個飯店,這個叫作保羅的人,還有他那美麗的妻子。

在青草的清香與群鳥的脆鳴聲中醒來,我站在窗前對基加利說早安,窗外對麵的山坡上,昨夜與星光輝映的璀璨燈光已不見,有紅頂或白頂的別墅小樓,也有鐵皮屋,穿著色彩鮮豔的民族服裝的盧旺達婦女,開始頂著巨大的罐子在路上行走。盧旺達人口密度極大,兩萬多平方公裏的土地上,有著800萬的人口,隨處見到的最多的就是人。不光首都基加利這樣,我們後來去Muhazi湖還有基伍湖,狹長的國土從最東邊到最西邊,一路上也到處是行走的人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