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這一次我們來不及交流更多,我必須出發去趕火車了。四天後回來,添添一家將已離開。再過幾天,我也將離開波蘭。
我一直在奔跑,這種來來往往太過平常,但是現在,揣著那顆在我腹中跳躍的小小心髒,一切,是不是都不一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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職場孕媽餓暈在雅典(2009年11月)
近日國內某金融代表團來到希臘,我負責接待。星期天中午去機場接到一行七人,安頓好酒店,天色仍尚早,於是帶他們去雅典的海邊。
一直覺得希臘好玩的地方都在島上,因此對雅典的生活完全沒有激情,而這一趟海邊之行,我竟然才感受到雅典愛琴海的美。汽車在蜿蜒的海岸線公路上疾馳,左邊是青色的矮山,偶爾出現的嶙峋的白石;右邊是藍色的海水,夕陽在身後染金了半邊天。我一直向往著電影中在美國西海岸疾馳的場景,原來,在雅典也能感受到。
看來,我整天住著的馬路西小鎮,不能代表整個雅典。當下我心裏暗想,等早孕反應過後沒那麼難受了,一定要找個周末來海邊,找個沒人的小沙灘,拍一組愛琴海孕照。
晚上是在海港邊的海鮮餐廳舉行接風宴。坐車有點久,時間也有些晚,我那懷孕兩個月的胃,不出意外地又開始翻江倒海。下車後我直接衝進了洗手間,吐得眼珠子都要出來了,然後洗洗幹淨回到飯桌,繼續談笑風生。意外發現,代表團領導竟隨身自備了辣醬、榨菜、蘿卜幹!天啊,以往絕對不會發生的事情發生了,我的嘴巴像是不受我控製一樣,發出了這樣的聲音:“領導有沒有帶多的醬菜啊?”
真的是很不好意思,領導將隨後幾天的辣醬、鹹菜全送給了我!我一邊欣喜又羞愧地接受了珍貴的饋贈,一邊自我催眠“我是孕婦我怕誰”。
孕字當頭,真的是餓怕了,吃了會吐,餓了更會吐,吐得兩眼一抹黑,吐完接著吃,吃完接著吐,一邊吐一邊哭:“腹中的孩子一點營養也沒有,可怎麼長大”。我總說雅典沒有一家正宗的中餐館,這真是一個吃什麼都吐的早孕婦女對這個城市最大的汙蔑。買調料自己做呢,一進廚房吐得更厲害。
吐其實不是最麻煩的,更麻煩的是哭。街邊滿地上滾落的橙子,橄欖樹枝被風吹折擋住去路,哭;去醫院檢查回來看著希臘文的檢查報告,連穀歌翻譯都還要先下載希臘文鍵盤,哭;被領導批評一句最近見客戶次數不夠,哭了個天翻地覆;附近沒有可以散步的公園,走路沒有可以到達的超市……“我要回波蘭!”我跟蒙先生哭著說。
這個十一月的雅典,隻渴望一碗家鄉的紅油堿水麵。家鄉和母親都在遙遠的地方,無能為力,我懷揣著一個正在蓬勃生長的小生命,退而求其次,辣醬拌白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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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初也是最後的二人世界(2009年12月)
這個十二月的希臘,天氣可真好,天空像是藍色的托帕石一般純粹透明。每晚砸到車頂的黃橙子不像前陣子那麼多了,可對街的老頭兒還是拿著竹竿在打橄欖。樓下的站台邊,頭發花白可是穿著一絲不苟的老太太,又站在那兒等那趟我永遠也沒有見過的公交車。
我站在我的陽台上,看著這一切。
這些年一直住公司的集體宿舍,最近剛從集體宿舍搬出來,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終於開始了二人世界。這是一套臨街的小小一居室,我們住二樓,樓下臨街的小雜貨鋪子什麼都賣,我鍋裏煮著菜的時候也可以跑下樓去買罐鹽或是兩把蔥,老頭隻會希臘語,總是從裏間叫出會英語的兒子來;雜貨鋪旁邊是一個小麵包房和一個小肉鋪,下班回家就順手帶回一塊肉、幾個麵包;最近我總去藥店稱體重,蒙先生則常去跟寵物店老板聊天,寵物店老板推薦了許多“隻有希臘人去的好玩地方”,現在孕期終究不太方便,期待著孩子降臨之後,帶上她再作探訪。
周末附近街區有農產品集市,是最能窺見希臘本地人生活的地方,我們總是從頭走到尾,再從尾走到頭,鮮花、水果、蔬菜、蜂蜜、堅果,雖然孕早期的胃口尚未恢複,但看著那些鮮豔的色彩,竟也能感到食物的美感與活力,最後總是停在十字路口的中央,看蒙先生來一串希臘烤肉。
跟希臘所有的公寓一樣,我們的小公寓也有著大陽台,欄杆外就是兩棵枝繁葉茂的大樹,通往陽台的落地玻璃門像一個大畫框,樹枝輕曳是這幅畫的唯一主題。無數次我坐在這陽台上曬太陽,看老太太等公交車,老頭兒在樹下打橄欖——雅典城裏到處都是橄欖樹。神話中,雅典娜與波塞冬之間關於這個愛琴海城市的保護神之爭,女神正是因為變出一棵枝葉繁茂、果實累累的橄欖樹而獲得勝利,可想而知橄欖樹在雅典有著怎樣崇高的地位。不過,希臘人生性中有股散漫勁兒,從雷打不動的午睡習慣中就可管中窺豹。滿大街的橄欖樹上果實成熟了,人們也並不怎麼去摘,任由它們掉下來。最多拿杆子打一打,加速這自由落體的自然規律顯現。地中海諸國均產橄欖油,每個國家都說自己的橄欖油是全世界最好的,我們笑說,肯定還是希臘的最好,因為就連采摘過程也這般渾然天成啊。
各種孕早期症狀都好了些,終於開始嚐試著出門了,聖誕節的時候我們去了馬拉鬆——對,正是傳說中那個勇士手持橄欖枝跑向雅典去傳遞喜訊的起點,地名正是後來馬拉鬆運動得名的由來。那是一個寂靜的小村子,在勇士當年出發的地方人們立起一座石碑,背倚其側,看周遭田野山巒靜默不言,原野上牛羊成群。
此時朋友們都結伴去天空之城邁奧特拉修道院了,我擔心登山的安全和體力,所以放棄。至於初來希臘時以為來日方長,計劃要一個個去探訪的那些美麗的愛琴海島嶼,現在隻覺得遙遙無期。過去五年來的步履匆匆浪跡天涯,這兩個月裏終於緩了下來,我也不知道,這究竟是不是我想要的生活。
不過想象一下,等娃娃出來,以後便是一家三口的出行,將在每個島嶼留下一個天使的成長印記,不出行的時候,推著娃娃的小車穿過這馬路西小鎮街頭,滿城橙花香,遍地橙子黃,也會是美好生活的另一種定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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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回波蘭,這次真的說再見(2010年1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