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中國孕婦的歐洲孕期日記(1 / 3)

慵懶的雅典周末(2009年9月)

盡管提示過自己很多次要及時行樂,把握身邊的美麗,但目前看來,來日方長的念頭,又正在占據我的希臘時光。周末同事們去聖托裏尼島,我被再三要求:“確認哦,到底去不去?你確定哦?”

在如此三番五次的選擇題前,我最終還是選擇宅在家休息。

起床後懶懶的,但出門前還是穿上藍色連衣裙,戴上白色大草帽,我把自己裝扮成希臘的顏色。去Kifissa,雅典北部的富人區,與全世界的商業區都不太一樣,這裏既不是大商場也不是步行街,小商店與住家小院混在了一起,路兩邊的樹下都停滿了車,中間留下極窄的道供車來車往,熙熙攘攘像極了大集市,而路邊的店名卻不是Louis Vuitton就是Gucci,最漂亮的店是Max Mara,白色建築在藍天綠樹下,明快利落。

在一家露天咖啡館喝橙汁吃點心,雅典街頭的橄欖樹自不必提,更令人驚訝的竟是街頭巷尾落滿地的橙子,超市裏現榨的橙汁一大瓶才兩歐元,百分百純果汁。我也入了鄉隨了俗,到哪兒都叫橙汁,其實是撿了新鮮和便宜。軟綿綿的沙發,陽光透過樹葉的間隙碎碎地灑了下來,愛極了那種慵懶的味道。等待的功夫拿相機玩自拍,綠樹街道以及隔壁桌白發的希臘老人都成了朦朧的背景,蹺起指頭拍手腕上的古董石榴石鏈子,石榴石沉出酒紅色澤,隻有陽光下的肌膚閃著光的白,才能襯了出來。

有人謊報軍情,說是本月的第一個星期天衛城門票免費,於是臨時起意去了雅典衛城。純淨如海藍寶石的晴空下,高聳的石頭山,殘存的白色大理石柱代表了幾千年前的繁華,山邊橢圓形的大劇場仿佛還有古人的呐喊。登上山頂,整個雅典城就在腳下,所有的房子都是白牆白頂,一座白色之城在山下似一張白毯鋪開,極目遠眺,天光晴明,甚至能看到海平麵,還是忍不住會陷入神話的場景,波塞東的輝煌宮殿,是不是就在那遠遠能看到的海麵?他是不是正騎著金色的戰馬,三叉戟所到之處,將愛琴海水一分為二?

攜滿懷懷古幽思,但在熙熙攘攘人聲鼎沸中也難以進入那心境,在這斷壁殘垣間,似乎永難尋覓到雅典娜的蹤跡,我隻想坐在山門的白色大理石台階上發會兒呆。這種處處寫滿了太陽紀曆史的古跡,連腳下的石頭都被千年光陰和如織遊人磨得光滑如洗,真不應該在這麼明媚的陽光裏來。

在我的想象裏,這種古老的地方隻適合秋冬季,一個人,靜靜坐在某個台階上,身處古老的氛圍,看不到遠處的繁華,一陣風吹過,裹緊身上的披肩,耳中依稀還有千年前的工匠在這裏勞作時鐵錘和鑿子在大理石上敲打出的叮叮當當。雅典娜與波塞東依然在鬥爭,埃勾斯國王也還在等待著忒休斯王子歸航時的白帆。

我變態地喜愛殘缺的美感,卻在生活中追求事事順遂的完滿。還好還好,來日方長。隻是有些奇怪,我這幾天怎麼慵懶成這樣?

華沙的你好和再見(2009年10月)

離開雅典去了貝爾格萊德,從貝爾格萊德又來到了華沙,從華沙再到布拉格,其實這樣的旅途放到兩個月前什麼也算不上,但是現在,似乎一切都不同了。

是在從華沙去布拉格那天知道的。早上去醫院檢查,下午拿到檢查報告,波蘭語報告看不明白,站在那裏遲疑著,櫃台裏的男護士注意到了,突然抬頭衝我一笑:“Congratulations(祝賀)!”

百感交集,我對腹中的生命說“你好,你來了”。回想起來,九月雅典時的慵懶無力,正是因她的到來。

沒有時間激動,還要趕晚上去布拉格的火車,特意提前一個小時離開了辦公室,不想遭遇了華沙罕見的全城大塞車,平時十幾分鍾的路,走了整整兩個小時!手忙腳亂地做飯、吃飯、收拾行李時,聽見添媽在門外說:“我們去看看阿姨,以後就見不到了。”我在屋裏大喊:“我就去三四天,還要回華沙的!”添媽領著添添進了門:“可是等你回來,你就見不到我們啦!我們這個周五就回國了。”我沒反應過來,添媽繼續說:“添爸辭職了,我們打算徹底回國。”

我隻知道我的常駐地更換為雅典,即將離開波蘭,卻不知道先離開的是他們。一時不知如何反應,我下意識地抱過添添,可愛的小姑娘,手搭在我的背上,頭歪在我的肩——添媽說過那是最讓她感覺溫馨的動作。添媽把添添拉開,讓我繼續收拾行李,我的時間的確很緊,一邊繼續蹲在地上手忙腳亂地往箱子裏塞衣服,一邊跟添媽說話。這時,剛學會走路的添添,又歪歪扭扭地走到我的身後,添媽說:“添添你幹嘛,不要打擾阿姨收拾行李。”,而接下來的場麵我們都意想不到,14個月的小姑娘,從背後輕輕地摟住了我,將小腦袋輕輕地靠在我的背上!

我一動也不忍動,感受著添添靠在我背上的小腦袋,她也一動不動,所有人都沉默的溫馨,讓人快要掉下淚來。難道,14個月的小小朋友,你也能感受到有一種情緒叫離別?

這兩年在中東歐大地上跑來跑去,華沙是我最穩定也最長久的一個落腳點。雖然隻是一棟別墅中的一間臥室,可開窗見明月,點燈聞琴聲,漫長漂旅中,也是一方我心得安處。添添一家是我對門另一間臥室的鄰居,同用一廚一浴室,雖然我跟添爸在辦公室裏因為工作發生過好幾次衝突,但我真心喜歡他的這兩個家屬。我看著添媽的肚子漸漸變大,我凝視過出生才幾個小時的添添,在漫長的輪回中,真不知是幾世的緣分。

夏天的時候我們這棟樓裏的幾個人一起聚餐,就在院子裏的草地上,旁邊的櫻桃樹已開過第一季的花,是添添出生的時候添爸給她種下的。我們當時還設想,很多年後添添再來到波蘭,來看這棵彼時將已是枝繁葉茂的成長樹的情景。駐外生活五年了,走過了好些地方,經曆過無數次的告別,別人送我,我送別人,我們都知道,這裏終究不是家。

還是添媽打破沉默,她突然想起來:“今天你去醫院檢查怎樣?”醫院是她推薦給我的。我回答:“是的”。添媽興奮起來,我們相視而笑,關於這個話題我們已經談過一年多,現在,我第一次確認了我也即將走過她過去兩年來走的路,在我的腹中,已經有了一顆在跳動著的小小的心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