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時候讀《增廣賢文》,記得裏麵有一句話是這麼說的:“近水知魚性,近山識鳥音。”世世代代生活在桃花江兩岸的人們,自然對不同時令、不同水域、不同魚類的生存習性了如指掌,並能根據自己當時所處的條件采取相應的捕魚方法,或用罾扳,或用網捕,或用篆裝,如果身邊什麼都沒有時,就用一雙空手來捉。捕魚的辦法多得很哩,都是祖上傳下來的經驗,從小就耳濡目染,屢試不爽。
三月清明未到,雨水就連綿不斷,山溪、池塘、水田、江河,到處都是桃花水發,漫溢橫流。這時,母魚們全都“身懷六甲”,拖著圓鼓鼓的肚子,在公魚們的百般嗬護和不斷鼓勵下,搖頭擺尾地向上遊奮力遊去,以活動身體幫助鬆散肌骨,覓地排卵產籽。根據魚的這一習性,我們就披蓑戴笠,扛上一把鋤頭,冒雨在河岸的斜坡上挖出一條條兩丈來長的水溝,如直線距離不夠,就改用曲線,並在中間位置掏出一個尺把見方的圓形池子。等到傍晚時分,再在溝頭連接水田的田塍處挖開一個個缺口,讓一線田水順著溝渠往河裏流去,發出一串淙淙的流水聲響。那些巴掌大的馱肚鯽魚隻要一聽見水聲,就會簇擁而來,並循著水聲向上遊爭先恐後地遊去。當它們遊到圓形水池的時候,就被上邊特意設置的一道跌坎所阻,再也上不去了,隻能在水池裏打轉。魚越積越多,到天光放亮時,就差不多擠成一滿池子青一色的馱肚鯽魚了。我們隻消起個大早,用雙手就地捧起幾捧田泥,把田塍上的缺口一堵,立馬水斷渠幹,魚就無處可逃,隻能在池子裏亂跳亂蹦幹著急。一個早上下來,僅憑一雙空手就能捉到半桶魚呢。
五月龍舟水發過之後,那些上遊的魚們,卵也排過了,身子也輕鬆了,於是就成群結隊地開始回遊,高高興興地遊返故鄉。這時要抓它們就更容易了,隻要把老碾坊旁邊的攔水壩稍加改造,將兩旁的壩麵用卵石加高,把水擠到中間留出的一個缺口裏,再在缺口下的跌瀑處斜著插上一頁用細竹竿編織而成的魚籬就行了。那些順水回遊的魚們隻要一跌下壩基的缺口,就無奈被高高地擱在魚籬上了,喊天天不應,呼地地不靈,上不能上,下不能下,慌亂中三蹦兩跳一番掙紮之後,隻能眼睜睜地看著我們把它提回家來,或煎或蒸,端上桌去。
七月炎夏,灘肥水瘦。這時水麵被暴烈的陽光曬得滾燙,那些熱得直喘粗氣的魚蝦們不是躲進了深潭深水,就是藏人了石縫石隙。鄰居玩伴是個捉魚的行家裏手,身上一年四季都散發出一股難聞的魚腥氣味。人們都說他是鸕鶿投胎,而且是閻王府的水牢裏放出來的餓鬼鸕鶿,於是小小年紀便得了一個“餓鸕鶿”的諢名。中午剛剛丟下飯碗,餓鸕鶿就跑過來了,手裏拿著一個撈兜和幾片棕頁,人還沒有進門,就鬼喊鬼叫要我跟他一起洗岩去。我隻好連忙提起一個水桶,頂著黃火子大太陽跟他一陣小跑,鑽進隊屋,從灰堆上舀了滿滿一桶生石灰,仍然由我提著,斜著腰身一扭一拐地向鵝公潭走去。
鵝公潭邊立著許多巨石,巨石下的深水裏有許多石洞,洞穴中十分清涼。魚也可能跟人一樣,怕曬怕熱的,於是紛紛躲進那些岩洞裏歇涼。我將灰桶放在潭邊一塊扁平的岩石上,攤開棕頁,往裏麵捧上兩捧石灰,收攏棕頁包好。餓鸕鶿這時已脫得全身精光,順著岩沿滑進了水中,生怕弄出一點兒聲響,把洞裏的魚兒嚇跑。他伸過手來,接過我遞過去的灰包,憋一口氣,像水蛇似地鑽人了水底,將灰包送人洞穴,打開,把棕頁取出,讓生石灰留在洞裏迅速化開。少頃,餓鸕鶿的頭冒出水麵,又從我手裏接過一個灰包,再次潛入水中,將灰包送進另一個岩洞。如此反複,直到把帶來的石灰全部用完。
這時,我拿起那個長柄撈兜,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潭麵,隨著乳白色的石灰水從潭底泛起,突然,“撲通”一聲,一條大魚竄出水麵,像瘋了似地亂蹦亂跳。我將撈兜伸手一挽,魚就乖乖地挽進了網兜裏,拖上岸來一看,還是一條金色鯉魚呢,少說也有兩三斤。我剛把魚放進空出來的水桶裏,潭麵上就“撲通撲通”地熱鬧開了,那些被石灰水鬧瞎了眼睛的鮭魚、鯉魚、鯰魚、鯿魚,甚至還有團魚,全都痛得在潭麵上打圈,像群沒頭蒼蠅似地亂跳亂撞。我把它們一一挽進撈兜,拖上岸來,不一會兒功夫,就裝了大半桶,怕有二十來斤吧。
洗岩圓功,潭麵完全恢複了平靜。我和餓鸕鶿又在潭裏舒舒服服地洗了個冷水澡,全身每一個毛孔都舒爽極了。我們滿載而歸,一路上陽光燦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