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明月高懸。長孫府大門緊閉。油燈下,長孫無忌和褚遂良在鑒賞一本八開的貼本。二人仔細辨認後,發出讚歎之聲。長孫無忌道:“依褚大人看,真是羲之真品?”
褚遂良點頭:“錯不了。臣下臨摹草聖書法也有二十年之久,就連陛下所藏《蘭亭集序》也曾給臣下借閱三月。你看這《快雪時晴帖》用筆細膩、結構多變、濃纖折中,一定錯不了。”
“自然還有泰兒鑒賞的‘龜‘、‘益‘二印輔證。”魏王李泰雖體豐,卻是其時最為風雅的鑒賞大家,他的這兩枚印章一直是後世鑒定書畫真偽的憑據。因而長孫無忌有此一說,“不過,魏王真將這貼送給你了?”
褚遂良答道:“正是,今日臣下送了一副自己的書法,魏王回贈的卻是這樣的絕世珍品。”長孫無忌見褚遂良愛不釋手,便道:“魏王果然是有心拉攏褚大人啊。”
褚遂良趕緊對長孫一拜:“臣下這三月來拜帖三回長孫府,大人可都推說不見。沒想到今日敲開府門的卻是這羲之的《快雪時晴帖》。”
長孫也捋須笑道:“一等文人不比書畫,一等商賈不論經濟,一等政客不言國事,不管曆朝曆代,都是如此啊。”褚遂良也陪笑道:“長孫大人所言極是。”“陛下行幸魏王府,分明是在將我的軍啊。”長孫無忌這才將話引在正題上。
褚遂良回道:“大人不要多慮,陛下隻是在警告李承乾,他若再不好好做事,不能成為他眾兄弟的表率,就有可能出大事。可惜太子也的確……”褚遂良看了看長孫的臉色,見其無恙,繼續道:“太不爭氣了。今日在魏王府醉酒使性子竟恰被陛下撞見。”
長孫無忌道:“你在場都看見了?”褚遂良點頭:“這還是其次,臣心裏揣測,魏王無母,在三個先皇後的嫡子裏,本來最不受朝臣待見,如今才多番拉攏,而**的韋妃無子,他們若勾連在一起,依臣下看,就麻煩大了。大人是不是該去去給太子提個醒兒。”“不可,我的身份特殊,對李承乾,隻可悄而護之。”長孫的心思想來細膩過人。褚遂良道:“屬下明白了。”
長孫府外長街上,夜闌人靜,偶有幾聲隱約的犬吠。馬蹄聲漸近,來到燈下才能看清牽馬、騎馬之人的服飾麵貌。王德掏出令牌,長孫府門丁定睛一看,眼珠子頓時瞪大。王德牽馬立住,低聲快語:“陛下駕到!還不快去通報!”
長孫無忌家大院的靜謐被急促的通報聲打破,“陛下駕到!陛下駕到——”下人一路從大門奔向後堂,過門檻時,一個踉蹌,差點把自己絆倒。棕色便服的李世民一臉嚴肅,邁著大步進了大院,王德緊隨其後。
寢室內的長孫無忌神色一凜:“快走!”褚遂良迅速抱拳退出後門。長孫無忌趕緊藏起帖子,將一些折子紙箋擺在案上,又潤濕筆鋒擱好。遂脫去外袍,順勢躺到錦榻之上。少頃,長孫衝已小心翼翼地將李世民引進了書房。長孫無忌哼哼著,要從錦榻起來。
李世民道:“躺著!”
李世民一進房,便已嗅到了一股墨香,目光掃向書案,看到點燃的燭台,徑直走過去,往書椅上一坐。李世民開始翻看堆滿書案的紙箋。長孫衝袖手站在門口。
長孫無忌被陛下的一聲“躺著”所逼,隻能半起了身,仰靠著錦墊兒,微眼朝書案方向小心觀望。李世民翻了幾下,放下手中紙箋,雙手把玩著毛筆,看著濕潤的筆鋒,衝長孫無忌一笑。
李世民:“嗬嗬,輔機,你病成這樣,還不忘處理政務啊。”長孫無忌到了此刻,知道絕不能再裝病了,便掀去錦衾,下床而跪地請罪:“陛下,請治臣欺君之罪。臣托病三天,未曾上朝,耽誤了陛下議政。”李世民自書案而起,走到幾乎跪著的長孫無忌身邊。
“起來吧。輔機啊,朕一再說過,將你視為莫逆,以往你有話就直言,可此番是怎麼了,為何要對朕裝病?有什麼話不能對朕說嗎?”長孫無忌起身,揖了揖又道:“謝謝陛下!無忌自晉陽起兵(指李淵父子反隋),即跟隨先帝、陛下征戰,深曉陛下對臣的信任與期許,對陛下定當無話不說,不會有半分欺瞞。隻是……這次是我自己也沒想好,所以沒法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