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生撿了這個頸項上掛著個王字玉牌的男人背到慶豐園,進門的時候累得氣喘籲籲的,有眼風快的小廝見狀趕緊上前搭手幫忙,卻給大姑娘拒絕,“該幹什麼幹什麼,無事不要獻殷勤,有那功夫不如多擦兩遍地多倒兩次茶水多催兩次房錢。”
一幹人隻得訕訕的作罷。
小人兒單獨扛了窮酸男人到四樓自己住的暖閣,將死沉死沉又濕漉漉的男人丟在鋪著厚厚灰鼠椅搭小褥的朱紅雕漆椅子上,又順手撈了個大銅腳爐,塞在他腳底下,一一伺候周全了,這才直起幾乎要給男人壓折斷的腰身,打開酒爐子,燙了熱熱一壺竹葉青,拿大杯斟出熱酒,準備灌給男人喝。
她是懶得給男人換衣的,滿心的盤算,是先用熱酒給男人醒醒精神,問明白他的來曆,如果當真是龍門王家的公子,那時節再給他換上幹衣服好生用雪水擦拭全身,等他康複就留在慶豐園做掌櫃的下手;如果不是王家的人,那就順手打發出去,後邊一溜功夫全省下了。
這當口大小姐一手端著酒碗,一手正要去扳男人緊閉的口,誰想到前一刻明明還昏迷不醒的男人聞到熱騰騰香噴噴的竹葉青酒香,鼻子皺了皺,自動自發的就張開了嘴,“六十年的竹葉青。”
這是男人對花生說的第一句話。
藏大姑娘氣得笑出來,“簡直是條土狗,鼻子恁靈敏。”順手將半碗酒灌進男人口中。
半碗酒水下肚,男人咋了咂嘴,好似還有些意猶未盡,花生順手又倒了一碗喂進去,碗口碰到男人的嘴唇,男人雖然沒有言語,但是秀氣的嘴巴卻張得老大,那樣子看來竟好像是巴不得把整隻碗都吞下去似的,看得大姑娘忍不住罵,“八輩子沒喝過酒的老酒鬼也沒你丟人現眼!”
話是這麼說,手上卻也還是不停的。
喂到第四碗,男人蒼白的臉上才漸漸有了些血色,但眼睛還是閉著的,將嘴裏半口酒慢慢地咽下去,又長長的吸了口氣,心滿意足的一唱三歎道:“一樽春釀葡萄綠;滿甕秋香竹葉青。僧歸黃葉林邊寺;人候夕陽江上舟,好酒,好酒。”
花生翻了個白眼,“怎麼不是好酒,我爹花了大價錢買的。”
男人聳了聳肩膀,活動了下四肢,慢慢的張開眼睛,瞧見花生手裏的破碗,立刻皺起了眉頭,失聲道:“你就用這種碗喂我喝酒?”
他說話的口氣就好像看到有人用鼻子吃飯、用腳拿筷子一樣。
“簡直暴殄天物,你到底懂不懂飲酒?”
花生氣得簡直要跳起來,又有些不服氣,“用這種碗怎麼了?不行麼?本朝哪條律法規定不能用大瓷碗喝酒?”
男人用看鄉巴佬的眼神斜了花生一眼,嘖嘖歎了兩聲,搖頭晃腦的說道:“一聽你這話就知道姑娘是個外行,喝竹葉青就該用翡翠碧玉盞,用這種碗喝,就糟蹋了好酒。”
花生哼了一聲,“身上一毫銀子沒有還窮講究。。。”
男人卻也不著惱,反對住花生斯文有禮的笑,“這話倒也不錯,不過,用大瓷碗飲此等好酒,終究還是唐突了些,姑娘要實在找不到翡翠碧玉盞,把那酒壺直接遞給我喝也是一樣。”
花生氣得笑出來,瞪那不知死活的窮酸男人一大眼,“你想得美!”
男人狡黠的笑,不死心的遊說,“姑娘,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你既然有心救我,為什麼不順便成全了我,左右不過是一壺竹葉青,我看姑娘穿戴也不像是普通人家,一壺小酒多半還是承擔得起的吧?”
花生揮了揮手,不耐煩的說道:“你想喝酒也不難,先告訴我你叫什麼名字,從哪兒來,要到哪兒去,怎麼會無端端的躺在雪地裏?”
男人有些驚訝的挑了挑眉毛,“你不知道我是誰?”
大姑娘又翻了翻白眼,“憑什麼要知道你是誰,難道你是古往今來獨一無二婦孺皆知的大英雄,不知道你的人都是瞎子聾子大白癡?”
男人笑出來,狹長的秀眼閃過一絲古怪的興味,探究的眼光若有所思打量花生一陣,謹慎的說道:“我的名字叫做王動,帝王的王,動如脫兔的動,”他頓了頓,狀甚隨意的試探道,“你有無聽說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