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1 / 2)

(二十一)

吃完飯,我謝絕了鬆黎送我回家的建議,自己打了輛出租車。剛剛來到樓下,我一眼看到花壇邊坐著的一個人,頭埋得很低,伸著一雙長腿,左手還捏著一罐啤酒。

我吃了一驚,連忙解開安全帶下車。陳天曉聽見聲音吃力地抬起臉,盯著我眯了幾秒的眼,搖搖晃晃地站起來。

“你是找我嗎?”我聞到他身上的酒氣,不免有些擔憂。他晃晃手裏的啤酒罐,笑了:“走,喝一杯去。”見他拔腿就走,我一把拉住他的胳膊:“你這是要上哪兒?”

“隨便咯。”

我突然也有了要喝酒的衝動:“我家裏還有幾罐啤酒,我招待你。”

我們一起上了樓,他進門就直奔沙發,梆的一聲砸下去就窩著不動了。我打開冰箱,拿了啤酒過去,他打開咕嘟咕嘟地灌了好幾口。我也一氣喝了一瓶。酒精很快就起了作用,我坐在陳天曉右邊的小沙發上瞪著他:“陳警官,我不明白,巧合能夠作為證據嗎?你們警方做事就這麼不光明磊落,什麼都要藏著掖著麼?”

他打了個酒嗝,呆呆地看著我,像是壓根沒有聽到我的話。

我又開了一瓶啤酒,帶著怒氣問:“現在你們打算怎麼辦?”

“我今天害死了一個人。”他突然口齒清晰地來了一句。

我的一口啤酒卡在喉嚨口。他看我一眼,還敲了敲瓶子:“你沒聽錯,我害死了一個人。親眼看著他死在我麵前。”我這才發現,他的手微微有些顫抖。

從他跳躍而淩亂的語句裏,我大概整理出事情發生的經過。

關於我父親的案子,警方至此已經準備結案。而陳天曉卻憑著他的“直覺”要求再審問幾個嫌犯,比如羅阿姨的侄子崔德生。有人說好像看見他在案發當晚進過小區,並且就在我父親的那棟樓下逡巡過,時間上也吻合。警方之前對他進行過一次訊問,但是他聲稱當晚他在打麻將,有不在場證明。因為證人也不能肯定是否真的看到崔德生,警方也沒有繼續跟進這條線索。前幾天陳天曉在街上看到崔德生騎了一輛嶄新的摩托,心生疑竇,又去訊問那三個證明他當晚在打麻將的麻友,結果證詞露出馬腳,崔德生隻是當天下午打過麻將,晚飯後就走了。所以陳天曉不顧賀瑋反對,又叫了一個同事跟他一起去找崔德生問話。

崔德生最近在一個工地給人做廚子,陳天曉他們找到他的時候他正叼著個雞爪跟人鬥地主,一見到警察就撒丫子跑。陳天曉自然緊追其後,就在他們穿過馬路的時候悲劇發生了。紅綠燈處正好有輛淩誌開過,崔德生當場被撞死。而事後證明案發當晚崔德生的確沒有去打麻將,卻參與了一起盜竊活動。他再見到警察,以為事情暴露,所以立刻逃跑,卻釀成了慘劇。

我不知道作為刑警的陳天曉看過了多少殘酷的畫麵,可我為他此刻的軟弱痛苦而動容。我也害怕聽到任何死亡的消息,哪怕是一個素未謀麵的陌生人,都讓我感到不寒而栗,偏偏它們還接踵而來,讓人無法不去麵對。

陳天曉把剩下的酒都喝光了,最後倒在沙發上很快就睡著了。我去給他蓋上被子,一手撐著沙發扶手去關燈,他的頭往我手邊蹭了蹭,柔軟而濃密的頭發貼在我的手背,好像一隻迷途的小動物。我歎了一口氣,把燈關上。外麵的光隱隱透進來,在黑暗裏,他的輪廓更加清晰分明。我拍拍他的頭頂,轉身走進臥室。

第二天清早我醒來的時候,陳天曉已經走了。茶幾上留了一張字條:“謝謝你,我買了油條豆漿放在廚房。”

我下樓上班,路過報亭,A市都市報的頭版頭條的新聞上幾個大字分外醒目:“警方急於破案,逼死犯罪嫌疑人。”我買了一份在車上看,越看越覺得心驚。到了下午,很多報紙都轉載了這條新聞,網上也炒得沸沸揚揚,各界反響強烈。

我打電話給一個在報社工作了十多年的朋友,她對我說:“這件事兒本來鬧不了那麼大,但是那輛肇事的淩誌車主超速闖紅燈,據說還喝了酒。真要追究起來,司機至少有百分之五十的責任。不過這司機家裏很有背景,你瞧,這才剛一天,輿論導向就全是指責警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