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畔相遇
□[法國]普魯斯特
我給她的那封絕望的情書終於有了回信,信是在昨天赴林園晚宴之前收到的。信中說,她恐怕在動身之前無法跟我道別。我也十分冷漠地答複了她。是啊,事情最好就這樣結束,但願她有一個開心的夏季生活。接著我換好衣服,乘坐敞篷車穿越林園。我雖然十分心痛,但我努力調整心態,使其漸趨於平和,我相信自己隨著時間漸漸過去,我會把這段往事塵封起來。
汽車沿著湖邊林蔭道疾馳,在距離林蔭道五十米遠、環繞湖邊的一條小徑盡頭,我發現一位緩步慢行的女人。一開始我沒有認出她。她朝我微微招手致意,我終於認出了她,盡管我們之間隔著一段距離。正是她!我久久沒有反應。她繼續注視著我,大概是要我停車,帶她同行。我還是沒有任何反應,但我心底卻刹時湧起一股說不清的激情。“我曾經對此頗費猜測,”我思忖,“她始終無動於衷,其中必有一條我不明白的原因。我親愛的心上人,她愛我。”一種無邊無盡的幸福,一種不可抗拒的確信朝我襲來,我不禁瑟瑟發抖起來,眼淚不爭氣地溢眶而出。車子駛近阿爾姆農維爾城堡,我擦了擦自己的眼睛,眼前出現了她那溫情脈脈,仿佛要擦拭我的眼淚的招手;她那溫情脈脈的注視,仿佛是征詢我讓她上車的目光。
我是滿懷欣喜地趕赴晚宴的,我的興奮通過我的神色,動作無聲地表現出來。沒有人知道他們不熟悉的一隻小手曾經向我揮動致意,這種感覺在我身上燃起歡樂的熊熊之火。每個人都能看到這種火光,因為它已經燒透了我。人們隻等德·T夫人大駕光臨,她馬上就到。她是我所認識的人中最沒意思、最最討厭的家夥,雖然她很漂亮。然而我卻慶幸自己能夠原諒任何人的缺陷和醜陋,我帶著誠摯的微笑朝她走去。
“您先前的行為讓我很吃驚。”她說。
“先前!”我驚訝萬分,“您的意思是先前我們見過麵?。”
“怎麼您沒有認出我?您確實離我很遠;我沿著湖邊行走,您卻驕傲地坐在車上。我向您招手問好,可您像不認識我似的毫無反應。”
“什麼,是您!”我叫嚷道,十分掃興地重複了好幾遍,“噢!我請求您原諒,真的沒認出您!”
“她好像不快活!您好,夏洛特!”城堡女主人說,“不過您盡管放心,您現在不是跟她在一起了嗎!”
我啞口無言,我的一切幸福就此破滅。
然而,最令我苦惱的是我始終忘記不了她那副含情脈脈的樣子。盡管我已經承認了自己的錯誤。我試圖跟她言歸於好。我沒有很快忘記她,在我痛苦的時候,為了使自己好受一些,我經常竭力使自己相信那是她的手,正如我一開始感覺的那樣。我閉上眼睛,是為了再一次看見那雙向我致意的小手,這雙手如此愜意地擦拭我的眼睛,讓我的額頭清新涼爽。她在湖邊溫情脈脈地伸向我的那雙戴著手套的小手猶如平安、愛情以及和解的小小象征,而她那略帶憂傷的目光緊緊盯著我,似在詢問:“帶我一程行嗎?”致燕妮
□[德國]卡爾·馬克思
我的親愛的:
我又給你寫信了,因為我孤獨,因為我感到難過,我經常在心裏和你交談,但你根本不知道,既聽不到也不能回答我。你的照片縱然照得不高明,但對我卻極有用,現在我才懂得,為什麼“陰鬱的聖母”,最醜陋的聖母像,能有狂熱的崇拜者,甚至比一些優美的像有更多的崇拜者。無論如何,這些陰鬱的聖母像中沒有一張像你這張照片那樣被吻過這麼多次,被這樣深情的看過並受到這樣的崇拜;你這張照片即使不是陰鬱的,至少也是鬱悶的,它決不能反映你那可愛的、迷人的、甜蜜的、好像專供親吻的麵龐。但是我把陽光曬壞的地方還原了,並且發現我的眼睛雖然被燈光和煙草煙所損壞,但仍能不僅在夢中,甚至不在夢中也在描繪形象。你好像真的在我的麵前,我衷心珍愛你,自頂至踵地吻你,跪倒在你的跟前,歎息著說:“我愛您,夫人!”事實上,我對你的愛情勝過威尼斯的摩爾人的愛情……
……我的愛情就是如此。隻要我們一為空間所分隔,我就立即明白,時間之於我的愛情正如陽光雨露之於植物——使其滋長。我對你的愛情,隻要你遠離我身邊就會顯出它的本來麵目,像巨人一樣的麵目。在這愛情上集中了我的所有精力和全部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