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國

□[美國]海倫·凱勒

在我的心靈最深處,信心之火正冉冉升起。當我想像從塵世夢裏醒來卻有身處天國的感覺,那美妙的滋味猶如在饑餓中獲得了一塊奶酪,而它正冒著熱氣,陣陣香氣撲麵而來。幾多甘甜和欣慰,心態得以平衡。我一直以為,並且從沒有動搖過,我所失去的每個親人、朋友,都是塵世和那個早晨醒來時的世界之間的新的聯係者,雖然我已無法聽到他們親切的話語,雖然我心中仍保留著悲切,然而我又不禁為他們倍感高興。

我不能明白為什麼人會懼怕死亡,死亡其實沒什麼了不起。塵世的喧囂生活,支離破碎又寡淡乏味,而死去則是永恒的生命,是一種精神的永存。明白這一點,我們又何必悲悲切切呢!我常常想,倘若有一天,當我一覺醒來,我恢複了光明,那麼,我會選擇在我心目中的鄉村生活,我堅定的思想,使我不聽話的眼睛不把視線投向那些轉瞬之間即逝即變的景物。

倘若有百萬分之一的機會能使那些先我而去的親人死而複活,那我定會赴湯蹈火,甘冒萬死之風險去爭取這樣的機會,而不會因猶豫、遲疑讓他們的靈魂不安或有怨言。一旦事後發現並非如此,我將盡量不在離去者的歡樂上投下陰影,因為還有一個不朽的機會。我有時想,天上人間,究竟誰最需要歡娛,是那些已死去的人,還是如今活著的人?如果都是靠了一個太陽,在人世的陰影下想像,那黑暗的感覺將是何等真切!

當我們為崇高、純潔的情和愛所感動時,想起已逝去的人,心內頓覺無限溫馨,感到有一股力量在縮小我們與他們之間的距離,這的確是件美妙的事。有這種信念,就會有力量去改變死者的麵貌,使不幸轉變成為贏得勝利的奮鬥,為那些連最後一點支持力量都已經被剝奪掉的人們點燃激勵之火。如果我們深信不疑世界上真的有天國,它隻是存在於自己心中,而不在身體之外別的什麼地方,那就沒有所謂的“另一個世界”,而我們所應該做的不外乎竭盡全力地去做、去愛,不斷地盼望,並用此時此刻我們心中天國的絢爛多姿的光彩去照亮、去驅散我們四周的漆黑。

天國不是虛幻的,它比人們想像中的樣子要美一千倍,那是一個歡樂、祥和的實體,一個嶄新的世界,那裏沒有自私,沒有爭鬥,隻有慈祥,隻有互助。當天使緩緩經過時,她會拋下知識的黃金果實,讓世人采用,那裏的人永遠生活在愛的氛圍之中。一株橡樹正在生長

□[美國]惠特曼

一株活著且正在生長的橡樹獨立在路易斯安那,從樹枝上垂下些許青苔。

那裏沒有一個同伴,它獨自生長著,發出許多綠油蒼翠的快樂的葉子。

看到它粗壯、剛直、雄健的樣子,我不由得聯想到自己。

我驚奇著,它孤獨地站在那裏,附近沒有一個朋友,如何能發出這麼多快樂的葉子,——因為我知道這在我卻不可能。

它讓我越看越愛,禁不住摘下了一枝,上麵帶著一些葉子,而且纏著少許青苔,我將它帶回來,供在我的屋子裏,經常看著。

我並不需要借它來使我想起我自己親愛的朋友們。因為我相信最近我是經常想到他們的。

然而它對我始終是一種奇異的標誌——它使我想到了異性的愛。

盡管如此,這路易斯安那的活著的橡樹依然獨自生長在那廣闊的平地上。

附近沒有一個朋友,也沒有一個情人,但一生中卻長出如此多快樂的葉子。

我清楚地明白,如果換作是我,那恐怕隻有死掉。生與死

□[英國]達·芬奇

啊,你睡了。睡眠是什麼?睡眠是死的形象。唔,你的工作為什麼不能成為這樣:死後你成為不朽的形象,好像活著的時候;你睡得成了不幸的死人。

除了死亡,每一種災禍都在記憶裏留下悲哀。死亡是最大的災禍,記憶和生命被它一股腦兒毀滅了。

勤勞的生命帶來愉快的死亡,正像勞累的一天帶來愉快的睡眠一樣。

當我想到我正在學會如何去生活的時候,我已經學會如何去死亡了。

時光飛逝,它偷偷地溜走,而且相繼蒙混;再沒有比時光易逝的了。但是,能收獲榮譽者,必然是播種道德者。

廢鐵會生鏽;死水會變臭;懶惰甚至會逐漸毀壞頭腦的活動力。

生命若勤勞,必然能長久。

時光猶如河川之水,你所觸到的前浪的浪尾也就是後浪的浪頭。因此,你要格外珍惜現在的時間,此時此刻。

人們痛惜時間的飛逝,抱怨它去得太快,看不到這一段時期並不短暫,這都是非常錯誤的。自然所賦予我們的好記憶使過去已久的事情如同就在眼前。

因為發現在許多年前的許多事情和現在仿佛是密切關聯的,所以我們的判斷不能按照事情的精確順序,推斷不同時期所要過去的事情。目前的許多事情到我們後輩的遙遠年代將視為邈古。對眼睛來說也是如此,遠處的東西被太陽光所照的時候仿佛就近在眼前,而眼前的東西卻仿佛很遠。

時間,你銷蝕萬物!嫉妒的年歲,你吞噬萬物,而且用尖利的一年一年的牙齒吞噬萬物,一點一點地、慢慢地叫它們死亡!海倫,當她照著鏡子,看到老年在她臉上留下憔悴的皺紋時,她哭泣了,而且不禁對自己尋思:為什麼把她帶走兩次?

哦,時間啊,萬物被你耗蝕!哦,嫉妒的年歲,你摧毀萬物!虛假智慧

□[英國]羅素

在美國,有人鄭重地向我保證,不幸的人大部分是在三月出生的,容易長雞眼的人大部分是在五月出生的。我不知道這些迷信的曆史淵源,它們可能來自巴比倫或埃及的宗教傳說。信仰始於高等社會,大約經過三四千年的時間,它漸漸侵入到受教育的人群中。

在美國,你會發現你的有色女奴引用柏拉圖說的胡話,而不是那些被學者引用的話,比如在生前不尋求智慧的人來生就會變成女人。而偉大的哲學家們的詮釋者總是忽視他們的傻話,而且態度一點也不粗魯,很有禮貌。

亞裏士多德是個充滿了荒謬的人,盡管他的聲名很好。他說女人受孕應在冬天,當風是在北方的時候;他說太早結婚的人隻會生女孩;他告訴我們女人的血比男人的血更黑;說豬是惟一會生麻疹的動物;說治療患失眠的象應該在它的肩上抹鹽、橄欖油和溫水;說女人的牙齒比男人的少幾顆。盡管他在那裏胡言亂語,但大多數的哲學家依然視他為智慧榜樣。

更普遍的迷信是關於吉日凶日的預測。在古代,它們控製著將軍們的行動。我們自己也仍然對星期五和十三號持有強烈的偏見。水手們不歡喜在禮拜五航行,許多旅館沒有十三樓。以前,曾有許多聰明人相信過關於星期五和十三號的迷信,今天,聰明人則視之為無害的瘋狂。可是,也許兩千年以後,今天的聰明人的信仰也將同樣地顯得愚笨。人是輕信的動物,他必須相信一點什麼。假如信仰沒有好的根據,壞的也能滿足他。

許多錯誤都是因為相信“自然”或“自然的”。這種信仰曾經在醫藥方麵有很大的作用,現在仍然如此。人的身體,假如我們隨它去,它有自己醫治自己的力量。小傷口通常自己會好,傷風會過去,甚至嚴重的病有時不醫也會好。但是盡管如此,我們依然有必要對自然進行必要的幫助。假如傷口不消毒,它會化膿;傷風若不立刻治療,會讓人患上肺炎;隻有遠方的旅客或探險家在沒有辦法的時候才不理會嚴重的疾病。

許多顯得自然的東西原是不自然的,如同穿衣和沐浴。在人類發明衣服之前,他們一定曾發現寒帶是不適合居住的。在不清潔的地方,人會生各種疾病,如斑疹傷寒,西方人已經不再生那種病了。預防針曾經被視為不自然,但是這種反對是矛盾的,因為沒有人能假定一根斷了的骨頭會自自然然地好起來。被視為不自然的事情還有很多,例如吃煮熟了的東西,生火取暖。漫步

□[法國]盧梭

在我住過的地方當中,隻有比埃納湖中的聖皮埃爾島才使我感到真正的幸福,使我如此親切地懷念。這個小島,納沙泰爾人稱之為土塊島,即使在瑞士也很不知名。據我所知,沒有哪個旅行家曾提起過它。然而它卻非常宜人,對一個想把自己禁錮起來的人來說,位置真是出奇地適宜,盡管我是世上惟一命定要把自己禁錮起來的一個人。我並不認為這種愛好隻有我一個人才有——不過我迄今還沒有在任何他人身上發現這一如此合乎自然的愛好。

比埃納湖邊的岩石和樹林離水更近,顯然比日內瓦湖荒野些、浪漫色彩也濃些,但和它一樣的秀麗。這裏的田地和葡萄園沒有那麼多,城市和房屋也少些,但更多的是大自然中青翠的樹木、草地和濃蔭覆蓋的幽靜所在,相互襯托著的景色比比皆是,起伏不平的地勢也頗為常見。湖濱沒有可通車輛的大道,遊客也就不常光臨。對喜歡悠然自得地陶醉於大自然的美景之中,喜歡在除了鶯鳴鳥啼和順山而下的急流轟鳴之外別無聲息的環境中進行沉思默想的孤獨者來說,這是個很有吸引力的地方。這個差不多呈圓形的美麗的湖泊,正中有兩個小島,一個有人居住,種了莊稼,方圓約半裏;另一個小些,荒無人煙,後來為了不斷挖土去修大島上被波濤和暴風雨衝毀之處而終於遭到破壞。弱肉總為強食。島上隻有一所房子,很大,很討人喜歡,也很舒適,跟整個島一樣,也是伯爾尼醫院的產業,裏麵住著一個稅務官和他的一家人,以及他的仆役。他在那裏經營一個有很多家禽的飼養場、一個鳥欄、幾片魚塘。島雖小,地形和地貌卻變化多端,景色宜人的地點頗多,也能種各式各樣的莊稼。有田地、葡萄園、樹林、果園、肥沃的牧地,濃蔭覆蓋,灌木叢生,水源充足,一片清新;沿海有一個平台,種著兩行樹木,平台中央蓋了一間漂亮的大廳,收摘葡萄的季節,湖岸附近的居民每星期天都來歡聚跳舞。

在莫蒂埃村住所的投石事件以後,我就逃到了這個島上。我覺得在這裏真感到心曠神怡,生活和我的氣質是如此相合,所以決心在此度過餘年。我沒有別的擔心,就怕人家不讓我實現我的計劃,這計劃是跟有人要把我送到英國去的那個計劃很不協調的,而後者會產生什麼結果,我那時已經有所感覺了。這樣的預感困擾著我,我真巴不得別人就把這個避難所作為我終身監禁的監獄,把我關在這裏一輩子,消除我離去的可能和希望,禁止我同外界的任何聯係,從而使我對世上所發生的一切一無所知,忘掉它的存在,也讓別人忘掉我的存在。

人們隻讓我在這個島上待了兩個月,而我卻是願意在這裏待上兩年,待上兩個世紀,待到來世而不會有片刻厭煩的,盡管我在這裏除了我的伴侶以外來往的就隻有稅務官、他的太太還有他的仆人。他們確實都是好人,不過也就是如此而已,而我所需要的卻也正是這樣的人。我把這兩個月看成是一生中最幸福的時刻,要是能終生如此,我就心滿意足,片刻也不作他想了。

這到底是種什麼樣的幸福?享受這樣的幸福又是怎麼回事?我要請本世紀的人都來猜一猜我在那裏度過的是怎樣的生活。可貴的閑逸的甘美滋味是我要品嚐的最主要的第一位的享受,我在居留期間所做的事情完全是一個獻身於閑逸生活的人所必需做的樂趣無窮的活動。

有人求之不得地盼望我就這樣與世隔絕,畫地為牢,不得外力的援助就不可能在眾目睽睽之下離開,沒有周圍的人幫忙就既不能同外界聯係,也不能同外界通訊。他們的這個希望使我產生了在此以前所未曾有過的就此安度一生的指望。想到我有充分時間來悠悠閑閑地處理我的生活,所以在開始時我並沒有作出任何安排。我被突然遣送到那裏,孤獨一人,身無長物,我接連把我的女管家叫去,把我的書籍和簡單的行李運去。幸而我沒有把我的大小箱子打開,而是讓它們照運到時的原樣擺在我打算了此一生的住處,就好像是住一宿旅館一樣。所有的東西都原封不動地擺著,我連想都沒有想去整理一下。最叫我高興的是我沒有把書箱打開,連一件文具也沒有。碰到收到倒黴的來信,使我不得不拿起筆來時,隻好嘟嚷著向稅務官去借,用畢趕緊歸還,但願下次無需開口。我屋裏沒有那討厭的文具紙張,卻堆滿了花木和幹草。我那時生平第一次對植物學產生了狂熱的興趣,這種愛好原是在狄維爾諾瓦博士啟發下養成的,後來馬上就成為一種嗜好。

我不想做什麼正經的工作,隻想做些合我心意、連懶人也愛幹的消磨時間的活兒。我著手編皮埃爾島植物誌,要把島上所有的植物都描寫一番,一種也不遺漏,細節詳盡得足以占去我的餘生。聽說有個德國人曾就一塊檸檬皮寫了一本書,我真想就草地上的每一種禾本植物、樹林裏的每一種苔蘚、岩石上的每一種地衣去寫一本書;我也不願看到任何一株小草、任何一顆植物微粒沒有得到充分的描述。按照這個美好的計劃,每天早晨我們一起吃過早飯以後,我就手上端著放大鏡,腋下夾著我的自然分類法,去考察島上的一個地區,為此我把全島分成若幹方塊,準備每一個季節都在各個方塊上跑上一圈。每次觀察植物的構造和組織、觀察性器官在結果過程中所起的作用時,我都感到欣喜若狂,心馳神往,真是其妙無比。

各類植物特性的不同,我在以前是毫無概念的,當我把這些特性在常見的種屬身上加以驗證,期待著發現更罕見的種屬時,真是心醉神迷。必須承認,在一個跟世界其餘部分天然隔絕的豐沃而孤寂的小島上進行這種遐想卻要好得多,愉快得多。在那裏,到處都呈現出歡快的景象,沒有任何東西勾起我辛酸的回憶,屈指可數的居民雖然還沒有使我樂於與之朝夕相處,卻都和藹可親,溫和體貼;在那裏,我終於能毫無阻礙、毫無牽掛地整日從事合我口味的工作,或者置身於最慵懶的閑逸之中。

對一個懂得如何在最令人掃興的事物中沉浸在愉快的幻想裏的遐想者來說,能借助他感官對現實事物的感受而縱橫馳騁於幻想之間,這樣的機會當然是美好的。當我從長時間的甘美的遐想中回到現實中來時,眼看周圍是一片蒼翠,有花有鳥;極目遠眺,在廣闊無垠的清澈見底的水麵周圍的是富有浪漫色彩的湖岸,這時我以為這些可愛的景色也都是出之於我的想像;等到我逐漸恢複自我意識,恢複對周圍事物的意識時,我連想像與現實之間的界限也確定不了了:兩者都同樣有助於使我感到我在這美妙的逗留期間所過的沉思與孤寂的生活是何等可貴。這樣的生活現在為何還不重現?我為什麼不能到這親愛的島上去度過我的餘年,永遠不再離開,永遠也不再看到任何大陸居民?看到他們就會想起他們多年來興高采烈地加之於我的種種災難。他們不久就將被人永遠遺忘,但他們肯定不會把我忘卻。不過,這又有什麼關係?反正他們沒有任何辦法來攪亂我的安寧。擺脫了紛繁的社會生活所形成的種種塵世的情欲,我的靈魂就經常神遊於這一氛圍之上,提前跟天使們親切交談,並希望不久就將進入這一行列。我知道,人們將竭力避免把這樣一處甘美的退隱之所交還給我,他們早就不願讓我待在那裏了。但是他們卻阻止不了我每天借想像之翼飛到那裏,一連幾個小時重嚐我住在那裏時的喜悅。

我還可以做一件更美妙的事,那就是我可以盡情想像。假如我設想我現在就在島上,我不是同樣可以遐想嗎?我甚至還可以更進一步,在抽象的、單調的遐想之外,再添上一些可愛的形象,使得這一遐想更為生動活潑。在我心醉神迷時,這些形象所代表的究竟是什麼,連我的感官也時常是不甚清楚的。現在還想越來越深入,它們也就被勾畫得越來越清晰了。跟我當年真在那裏時相比,我現在時常是更融洽地生活在這些形象之中,心情也更加舒暢。不幸的是,隨著想像力的衰退,這些形象也就越來越難以映上腦際,而且也不能長時間地停留。唉!正在一個人開始擺脫他的軀殼時,他的視線卻被他的軀殼阻擋得最厲害。沙葬的一個墳,如潮水從地下湧上來,漸漸地加高,一分鍾也不停。那可憐的人,想坐一下,想橫下去,想爬起來,一舉一動,都使他反埋得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