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芥子停止了抽泣。謝高擰開一瓶礦泉水,遞了給芥子。芥子喝了一小口,將水倒在紙巾上,開始洗臉。謝高默默抽著煙,散慢地看著打開的窗外。
芥子說,後來呢?他為什麼要放棄這麼好的開始呢?
謝高喝了幾口水,似乎有些倦怠。芥子說,你把故事說完,好嗎?芥子不想馬上出現在餐廳,她不希望有人發現她哭泣過。謝高說,第二年的春末,那個選調生利用一個出差的機會,回老家去看望父母。當時,回程上火車的時候,他穿的是警服。本來非工作場所,大家都不會穿的,可是,那次沒帶換洗衣服,又嫌家裏過去的衣服不好看,就又穿上出差用的警服。後來,他非常後悔。他說,如果那天我不是穿警服,情況肯定就不是那樣了。就是說,如果他不是穿著警服,那麼他現在還在省廳,肯定早就提拔了。因為起點本來就確實和普通警察不一樣。
這個同學穿著警服上了火車。他是中鋪。下鋪是個好像生病的女人,由上鋪的一個大學生模樣的女孩在一路照顧她。他對麵下鋪和中鋪,是一對退休的老夫婦,再上鋪可能是個生意人。列車的終點站就是省城,晚上12時到站。大約是晚上11點左右,我同學坐在靠過道的窗前的翻夾椅上。忽然車廂就騷亂起來,那個同學站了起來,馬上就有兩個男人揮著刀,直衝他而來,一左一右站在他身邊。同學看見車廂一前一後門都站著拿馬刀的男人,還有三個人揮舞著槍,不知道是真是假的槍。有個女人尖叫了一聲,但馬上就被什麼掐掉似地虎頭蛇尾,突然就沒了。
有個男聲撕裂喉嚨似地吼喊,都別動!誰動就打誰!
車廂裏頓時鴉雀無聲。站在那個同學左右的男人說,小警察,聽好了!你不管,大家都好,你敢動,現在就試試!
兩把刀都頂在他的腰上。回去後,他看見兩側都刺破了,有點血,但他說當時並不覺得痛。可他不知道他為什麼就那麼快就做出了決定。他說,好,我不動。但是這對母女,還有這對老夫婦都是我們領導的人,我必須完整帶他們下車。
兩個男人眼珠子交換了一下,一起點頭說,行。你坐鋪位裏邊去!
那個同學遵從了。車廂裏的人,很多人都在看他,整個車廂安靜極了。開始的巨大安靜是迫於恐懼和震懾,後來的安靜,這個同學明白,是因為期待和困惑。很多人被逼出錢後,還頻頻往他這邊看,是的,他們和警察同車,他們有理由感到安全;在受到侵害的時候,他們有理由無法理解。他們不斷看我們的同學這邊,他們摘下首飾、交出錢包之際,都在往這邊看。因為他們以為奇跡總會發生的,就像電影上演的那樣。
可是我的同學,一動都沒動。車廂像死亡一樣安靜,臉色慘白的人們就像在啞劇中。他聽到咣當咣當的巨大的火車聲幾乎碾壓了一切。但他自己心髒,卻在耳膜上像擊鼓一樣地猛烈跳動。歹徒守信了,他們略過了他的上鋪下鋪,略過了對麵的老夫婦,可是,他們照樣洗劫了他對麵上鋪的那個像做生意的中年男子。中年男子的一個不起眼的黑塑料袋中,被歹徒搜出了可能有兩萬塊錢。
那個同學很意外他有那麼多錢,但他也沒有動。
七八名歹徒動作很快,他們洗劫了除協定保護之外的所有乘客。隻有一個有點酒意的乘客,因為配合動作慢,小臂上被劃了一刀。
歹徒們在省城站的前一個小站下車,然後迅速消失在夜色中。同學一直站在窗前,他看著惡徒們的背影遠去消失。隨後,他身後就像發生了大爆炸,哭聲、叫罵聲、歇斯底裏的尖叫聲爆起。那個同學始終麵對著車外,突然,有人用勁把他推倒了,他不知道是誰,回過頭,看見中年男子,也就是那個像生意人的男人,把一瓶喝了一半的啤酒瓶,猛地摔砸在那個同學頭上。血從頭上流下來,沒有人說什麼,隻有那個生病的女人有氣無力地說,別打他,他隻是一個人呀。